大牢中,已到了放飯的時辰,祝承業大罵獄卒給他不是人吃的東西,可爲了果腹不餓死,還是往嘴裏塞。
隻有祝承乾,自從見了一面皇帝後,便是不吃不喝,一兩日雖不至于餓死,獄卒們也有法子強行灌水塞飯,但事情鬧大了不好,若是真求死,一頭碰死也就死了。
“女婿啊,延仕……”邊上的牢房,祝承業見到闵延仕,便激動地趴在牢門上,“你是來接我的嗎?”
闵延仕不予理會,而是等獄卒開了牢門,進來看望祝承乾。
“您爲何突然絕食,總要給晚輩一個原因,晚輩才能爲您解決。”闵延仕道,“即便是上奏皇上,晚輩也要有話說才行。”
祝承乾凄涼地一笑:“镕兒死了,我活着還有什麽意思……”
闵延仕問:“是皇上告訴您的?”
祝承乾擡起憔悴的雙眼,又念了一遍:“镕兒死了……”
闵延仕道:“晚輩尚未得到任何消息,但若是皇上告知您,必然錯不了,還請您節哀。”
祝承乾聲音顫抖:“延仕,你有沒有,有沒有别的消息?我镕兒真的死了嗎?”
闵延仕搖頭:“若有消息,晚輩會請求皇上示下後,再來向您禀告,祝镕之死,我也很遺憾。”
祝承乾幹枯的嘴唇,微微蠕動了一下,像是要說什麽,但沒說出口,闵延仕轉身叮囑獄卒們照顧好犯人,不論另一邊嶽父如何鬼哭狼嚎地喊叫他,他都置若罔聞。
出得大牢,轉向宮裏來,已經有幾位重臣趕到,金東生亦在其列。
雖然當初金夫人,在闵延仕和韻之的婚禮上大鬧,說他有殺害金浩天的嫌疑,但一直以來,金東生似乎更懷疑的人是祝镕,也許二人平日行事風格迥然,性情也大不一樣,在金東生看來,祝镕才更有可能殺人。
二人擦肩而過,闵延仕駐足回眸,仔細地看了一眼金東生的背影,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
行伍行軍之人,不保家衛國,要來何用。
“闵大人,請。”此時,内侍官來領路,闵延仕便收斂了情緒,進殿面聖。
皇帝是一時急火攻心才倒下,眼下雖無大礙,但太醫叮囑不可再激動,到底也是有些年紀的人了。
“祝承乾絕食求死,臣前去探望,他道是祝镕已死,是皇上告訴他的嗎?”闵延仕明知故問,不過是多做一場戲。
嘉盛帝恹恹地點頭,皇後在一旁道:“讓獄卒照看着,應該不會有什麽事,皇上且要靜養幾日,正月裏不能給百姓添堵,這事兒不要傳出去,你們幾位臣工好生打理朝務,有要緊的事再來禀告。”
闵延仕說:“眼下最要緊的,就是邊境戰況,忠國公府一案,臣以爲,押後再審也不遲。”
嘉盛帝似乎懶怠開口,都是皇後替他說:“便如你所說,押後再審不遲,但别讓祝承乾輕易死了。”
闵延仕領命退下,皇後見他走遠,便對皇帝說:“看來闵延仕,還是可信的,當年祝承乾阻他進入殿試,令他名譽受損,的确是對祝家積怨已久。眼下,闵府裏時常傳來消息,祝韻之每日與他大吵大鬧,那丫頭也是夠混的。方才他去大牢裏看祝承乾,臣妾派人盯着,他并沒有對祝承乾說什麽奇怪的話,看來并不是做戲。”
嘉盛帝虛弱地說:“這是朕,最後的機會。”
隻見内侍來傳話,說闵大人被貴妃叫走,皇帝濃眉皺起,吩咐皇後:“别叫她壞了事。”
這一邊,闵延仕不得不來見姑母,貴妃問他皇帝是不是真的病了。
“您爲何不親自去看一眼?”闵延仕問。
“我若能去,還用問你?楊氏那賤人,仗着自己是皇後,把持一切。”貴妃恨道,“我也真是看不明白,皇帝都那麽讨厭太子了,怎麽還對楊氏言聽計從。”
闵延仕垂首不語,但心裏明白,皇帝再怎麽糊塗,也不至于分不清好歹。
貴妃怒道:“最可惡的是,那女人不知對你表哥說了什麽,我皇兒被她騙得五迷三道,他自己的兒子不成器了,竟然要來搶我的兒子。”
闵延仕沒有耐心聽這些抱怨,躬身道:“姑姑若是沒有其他吩咐,侄兒先退下了,今日元旦,家中族中許多的事,還有官場上同僚之間的拜賀往來,不能耽誤。”
“還過什麽年呢,都成這樣了。”貴妃道,“我又不傻,勝親王打了勝仗,下一步,就該來逼宮奪權了。”
闵延仕正色道:“姑姑,謹慎禍從口出。”
貴妃搖頭:“延仕,你自己也要保重,我總覺得心裏很不踏實,皇帝突然對你如此信任,你不覺得奇怪嗎?”
姑母的好意,闵延仕很明白,但他不能言明,便隻道:“那也是侄兒自己争取的,一直以來,皇帝隻器重祝镕,我心有不甘,如今能将他取而代之,侄兒也算得償所願。”
貴妃眉頭緊鎖:“到時候他把什麽都推在你身上,祝涵之若要追究,豈不是你死?”
闵延仕道:“皇上也是有萬全準備,姑姑不要自亂陣腳。”
貴妃長長一歎:“真不明白,是哪一步走錯了,錯就錯在,五年前讓他們死裏逃生。”
闵延仕不語。
貴妃忽然又想起來:“聽說祝镕死了,真的死了嗎?”
闵延仕道:“相隔千裏,我從何而知?”
離開皇宮時,闵延仕與開疆相遇,彼此不過是點頭緻意,什麽話也沒說就分開了。
但昨天他們見過一面,商議了祝镕的生死。
開疆這邊的消息更靈通些,但他并沒有得到死訊,而皇帝告訴祝承乾,說他是被贊西人所殺,這就更不可信。
自然,他們心底都有一絲準備,戰場上刀劍無眼,祝镕若真有萬一,他的家人,還有扶意和未出生的孩子,就都是他們做兄弟的責任。
二人商議決定,順着皇帝的話來,既然他說祝镕死了,那就是死了。
開疆還格外叮囑闵延仕,不要試圖安慰祝承乾,他們一直都在皇帝的監視下,皇帝并不信任他們,可他們必須掌握主動。
夕陽漸沉,嘉盛十一年的第一天,就快過去了,但大齊與贊西邊境的硝煙,停止在了嘉盛十年裏。
新一年的頭一天,百姓們可以自由地走在自己的國土上,勝親王把敵軍逼退二十裏地,大軍也駐紮在十裏地外,避難處的百姓紛紛歸來,在他們變成廢墟的房屋外燃放鞭炮,以求驅邪辟災,盼望着将來能有長長久久的安甯。
扶意在營帳裏,能隐約聽見遠處村莊傳來的鞭炮聲,想到百姓們的歡喜,想到家國平安,嘴角不自覺地帶起笑容。
但回過身,祝镕依然安睡,因爲聽不見,他反而能睡得很踏實,若不被觸碰,恐怕任何事都沒法兒驚醒這個又累又滿身是傷的人。
可這會兒,該吃藥換藥,她不得不走到床邊,輕輕推醒丈夫。
祝镕從夢中被驚醒,下意識地警惕警覺,幾乎要将扶意當做敵人來攻擊,等他完全清醒時,一隻手已經掐在了扶意的脖子上。
扶意吓得不輕,但她知道,若是露出驚恐的模樣,镕哥哥必定會愧疚,這是戰争帶給他的傷害,他的三魂七魄還沒能完全歸位。
“你幹什麽呀?想吓我?”扶意揚起笑容,嗔道,“看我怕不怕你?膽子可真夠大的,你信不信我找大姐姐告狀?”
祝镕聽不見,這讓他更恐慌,可扶意的笑容那麽甜,扒開了他的手後,就撅着嘴使勁揉搓他的臉頰撒嬌,像是在說:“快醒醒,醒了嗎?”
而扶意見他緩過一些,便指了指手邊的湯藥和膏藥,祝镕松弛下來,點頭表示明白,便由着扶意擺布,之後吃藥換藥,好半天才收拾妥當。
“你累不累?”祝镕一開口,聲音便格外大,扶意卻不再提醒她,橫豎不是外人聽不得的,哪怕是夫妻之間的親密又如何,她舍不得丈夫再爲了這些事而緊張和内疚。
“我不累。”扶意說的很慢,好讓祝镕看清自己的口型,“方才收到戰報,贊西人請求停戰,雍羅人也在等他們國主的旨意。镕哥哥,仗就要打完了,不出正月,我們就能回家了。”
雖然扶意說的很慢,可話一多,祝镕就分不清了,扶意便拿來紙筆,寫給他看,祝镕臉上有了笑容,說道:“贊西人總不能都糊塗,難道真要滅國才甘心。”
扶意又寫下:“軍醫說,你隻是暫時聽不見,過幾天會慢慢好起來,不要心急。”
祝镕颔首:“我明白,我不急,回到你身邊,我什麽也不急。”
扶意輕輕撫過他的面頰,湊上來便親了一口,又對着口型沒出聲,說:“镕哥哥,我們再也不分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