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這話,祝镕反而冷靜了,問道:“怎麽,你已經不信任王爺,不是說過,全紀州人都敬重王爺,将他奉若神明般?”
扶意搖頭:“可當他不再是王爺,一切就不同了。镕哥哥,若是兩邊都利用你怎麽辦,你早晚還是要做出選擇,又或是你現在告訴我,你想要保住皇帝,就等同是已經選了他。”
祝镕道:“這些日子以來,有個問題一直困擾在我心頭,忠君還是忠國,現在非要我說選了哪一邊,我選了忠國。”
“那……”
“你擔心的事,我亦有所考慮,但事實上這很難。”祝镕攙扶妻子坐下,平靜地說,“與姐夫相處的日子,與王爺在深山相談,歸來的一路上,我想了很多很多。當他們答應我,願意放棄帝位和仇恨時,我心裏沒有半點踏實,他們父子蟄伏五年,哪怕其中一半的時間用來療傷和康複,那剩下的另一半時間,他們在想什麽?”
扶意凝視着丈夫:“他們想什麽,你該明白的。”
祝镕含笑:“你我看似明白,其實都不知道,而你所敬重的王爺,在我眼中僅僅是傳奇,在我二十年的人生裏,打交道最多的,我更爲了解的人,是當今。”
扶意微微皺眉:“如此看來,與其說你站在當今這一邊,不如說你所謂的忠國,是指,你選擇了一個更好駕馭的皇帝,來實現守護大齊的理想?”
祝镕眼含深情,說道:“聰明如你,更有知我者,莫若你。”
扶意的不甘心和擔憂一時有了排解,亦坦言道:“雖然我還不能完全理解你的想法,可知道你心裏對兩邊都有所防備,我就安心了。”
祝镕道:“終究也隻是我的設想,不論是對當今,還是對王爺,往後要走的路,都要走一步看一步,我最放不下的……”
“是家人?”扶意道,“你無法像平理那樣,從一開始就打算好了,犧牲家人。”
祝镕苦笑:“你說那小子,哪裏來的底氣這麽潇灑,他真能爲了家國大義,将父母兄妹置于危險之境?”
扶意道:“是平理心中有所信仰,即便我們說了這麽多,王爺在我心裏,依然是神明般了不起,他是紀州百姓的希望。對平理來說,王爺和姐夫,也賦予了他信仰。”
祝镕輕輕将扶意擁在懷裏:“而你……是我的希望。”
扶意笑出聲:“什麽時候了,還惦記哄我高興。”
祝镕道:“倘若我說,縱然我得到了祖母的慈愛,父親的教導,還有兄弟姐妹的和睦,我依然會孤獨,你信嗎?但是有了你……”
扶意從懷裏擡起頭,眼眸溫柔如水:“這不是,我來了嗎?”
祝镕捧過扶意的面頰,深深吻下來,扶意亦是動了情,可她現在懷着身孕,不敢放肆,祝镕也努力克制了自己,隻互相依偎着,緩緩将炙熱烈火冷靜下來。
扶意伏在相公的肩頭,忽而噗嗤一笑:“眼下滿京城最熱鬧的事,還有一樁。”
祝镕問:“何事?”
扶意輕歎:“因闵府下人嘴巴不嚴、家規松散,把新人的事傳得天下皆知,我們家二姑娘和二姑爺成親至今,把你都盼回來了,可他們兩口子還未圓房。”
祝镕想了想:“他們……難道是不會?”
扶意憋着笑直搖頭:“我哪兒知道呀,但我們姑娘是知人事的,那會子韻兒總嫌棄我們太親昵,說我一定會早早懷上孩子。”
便是此刻,扶意腹中咕的一下,像是有什麽東西竄過去似的,她自己很明白,并非是饑餓腸鳴,就是有什麽東西,在她肚子裏動了起來。
“镕哥哥……”
“嗯?”
“我們的孩子,好像會動了。”扶意驚喜地抓過丈夫的手,觸碰到腹部,又有一股小小的動靜,微弱短暫并不易察覺,但祝镕還是感受到了,驚奇又緊張地問,“這是?我們的孩子?”
扶意沒好氣地瞪他:“這話叫人聽去,我可百口莫辯,你是不是傻了?”
祝镕竟是點頭:“我沒想過,我會這麽早就當爹,我……”
扶意笑道:“别府公子在你這個年紀,早就兒女雙全,你還嫌早呢?”
祝镕不服氣,可也沒得反駁,但他自然有他的想法:“是我們在一起,尚不足一年,偏偏兩個急性子,把什麽都辦齊了。”
扶意嬌然道:“我哪裏就急性子了,隻是你急。”
祝镕則想起了二哥哥,苦笑道:“你說等二哥哥回來時,會不會也早就兒女雙全。”
扶意卻說:“話說回來,爲什麽連王爺都能找到了,卻找不到二哥哥呢。”
“王爺這五年,動靜并不少,父子二人相繼康複後,便籌集兵馬武器,甚至在深山裏建兵工廠,總有線索留下。我追查過無數次,是他們藏得太好,如今若非自行暴露,不然也難。”祝镕道,“但二哥哥他,隻想過平平淡淡的日子,我大齊幅員遼闊,何愁藏不住一個人,更何況他們隻有兩個人,相比王爺和世子,幾乎不會留下任何蹤迹。”
“總要到衙門落戶,不然輾轉至哪裏也無法落腳。”扶意說,“地方每年都會上報人口的流動和增減,眼下正是年末,各地的文書應該都到了,或許去翻一翻,會有所發現。”
祝镕笑道:“這上頭的事,大哥和二叔比我們更容易辦到,我們分身無暇,就交給大哥吧,大哥一直都沒放棄尋找二哥哥。”
扶意應下,剛好翠珠從内院回來,說是老太太那兒晚飯都備好了,請公子和少夫人過去。
夫妻倆彼此整理衣衫,正要出門,祝镕停下腳步,問道:“對了,你怎麽會突然想起問我先帝遺诏?”
扶意收斂了笑容,嚴肅地說:“我家爹爹擅長模仿字迹,且是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是他多年批閱學生功課,随手臨摹時無意中掌握的本領,因是會惹麻煩的事,并不曾宣揚。可是父親與王爺交往頗深,談論今古文章,乃至天下事,彼此引爲知己,我爹可能就對王爺毫不保留。我娘此番上京,告訴我她親眼看見我爹在謄抄聖旨,說是和我們被賜婚的聖旨一樣的黃綢卷軸,她心裏很害怕。”
他們繼續往前走,祝镕說道:“那也就意味着,不論遺诏真假,王爺或是世子,眼下正随身攜帶着?”
扶意點頭,又道:“我還想,若是先帝親筆遺诏,未必用國玺蓋章,而是随身禦印。禦印與國玺同效,我爹雖能謄抄文字,但無法複刻禦印,你有沒有聽說過,先帝駕崩後,他的那些随身禦印可有歸處?”
十年前祝镕隻有平珒這麽大,即便開始跟随父親聽講朝廷之事,也不曾提起過這些細節,他道:“有關遺诏,原隻是皇陵裏一位守陵老太監的醉話,但皇帝極爲重視,并沒有宣揚,朝堂裏知道這件事的人,也是寥寥無幾。”
扶意很憂愁:“镕哥哥,我害怕,我怕我爹會遭人滅口。”
祝镕蹙眉:“可是王爺他……”
扶意搖頭,沉重地說:“在我剛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我熱血沸騰,以爲爹爹和我一樣,都在爲了天下大意而努力。但現在我不這麽想了,我突然就明白過來,當今也好,王爺也好,都不可信,我隻擔心我爹。”
說着話,已經到了祖母院門外,爲了不讓老人家擔心,夫妻倆暫時放下了這些話。
老太太見了孫兒自然萬分喜歡,問起這些日子邊境和朝廷的事,更是掩飾不住的心疼和擔憂。
之後提到了,讓闵延仕和韻之回家裏補酒席的事,祝镕玩笑說:“其實我想去看看他們的新房,将來吧,總有機會,眼下他們必定是過來這邊更自在些。”
此刻闵府裏,新婚的小兩口飯才吃了一半,闵延仕就被他母親叫去了,韻之很不高興,又沒法子,且比起發脾氣讨厭婆婆,她更心疼自己的丈夫。
闵延仕來到父母跟前,本以爲又要聽什麽令人喪氣無奈的話,但母親今日态度卻不算太壞,平平淡淡地說:“不是要回公爵府爲兩位舅爺補酒席嗎,去的時候,就順便把韻之留下吧,讓她在娘家住幾日,你自己回來就好。”
闵延仕問:“您這是……”
闵夫人道:“我可沒什麽惡意,隻是知道她在娘家更自在,今日去看她,氣色不好人也瘦了,若是在娘家住幾日,能養得更好些,身體好了你們才能圓房不是?自然,我隻是如此建議,你們若不答應,也就罷了。”
沒想到,闵延仕一口答應:“也好,讓她在嶽父家住幾日,我也能挪出空來,辦幾件朝廷的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