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一聽這話,眼裏立刻露出了不善。
他可是來福酒樓的少東家, 在這運來鎮, 敢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的人, 還沒出生呢!
可眼下……
何秀婉反握住周山海的手, 忙道:“山海哥, 這不是外人, 這是我大堂姐夫。”說着, 鼓起勇氣半擋在周山海前面,但頭卻沒擡:“大堂姐夫, 山海哥他不認識你, 誤會了你,還請你别介意。”
還是熟人?
就算是熟人, 那也不能這樣看人吧,那是什麽眼神?
周山海把何秀婉拉回來,隻冷哼了聲。
何秀琴的夫家姓崔,這男人叫崔民。聽何秀婉這麽說,再看兩人拉在一起的手, 就明白了,這應該就是昨兒剛娶了何秀婉的膽大包天之人。
論理昨兒何家喜事他也該去的, 可他怎麽可能去,那何秀婉是個不祥之人, 他手底下可是做着來福酒樓這麽大的生意呢, 要是沾染上了什麽不祥壞了生意, 那還了得?
隻不過沒想到, 今兒卻在來福酒樓門口遇上了,而且……沒想到這個往日總是縮着頭不說話的二堂妹,竟然長得還不錯,笑起來的模樣甚至讓他有一瞬間都花了眼。
崔民呵呵一笑,難得有心情:“沒事,二堂妹不必在意,都是自家人。你們這是……還沒吃飯嗎?來來來,今兒難得碰到,大堂姐夫請你們吃一頓豐盛的。”
何秀婉沒應,隻看周山海。
周山海很喜歡她這态度,捏了捏她的手心,沖着崔民敷衍的笑了兩聲:“多謝你的好意,隻不過不必了,我們是路過,這就走了。”
“這是怎麽話說的,都到門口了,又是飯點,我身爲大堂姐夫,哪裏能叫你們這麽就走了。要真如此,回頭你們大堂姐還不得罵死我啊!”崔民笑着很熱情的模樣留人,“行了行了,進來吧,一頓飯而已,這在我這兒真不算什麽。”
要是何秀婉不在,就沖崔民這副欠抽的口吻,周山海也要進去大吃大喝一頓,保準吃的他心疼。可何秀婉在,想到方才崔民的眼神,想到何秀婉因爲六指的自卑和介意,他隻能饒過崔民一回。
“大堂姐夫這麽客氣,本來的确該進去吃一頓,好叫你賺點兒錢的。可今兒當真不巧,我們來買回門禮耽誤不得,下回吧,下回定然叫大堂姐夫賺一筆。”周山海呵笑着道。
果然,這話一說,崔民的臉色立刻精彩起來了。
他是真沒這意思,在他眼裏嶽家是很窮的人家,而嶽家那邊的弟弟何鐵柱家,那更是又窮又不祥,若是平常遇着了,他是理都不想理的。今兒麽,一是驚訝于何秀婉竟然這麽漂亮,二也是想看看周山海爲什麽這麽膽大包天敢娶她,結果——結果竟叫周山海給胡言亂語刺了一回。
他崔家錢多的都花不完,哪裏會想着他們的錢啊!他可是知道,何秀婉嫁的就是個不正幹的小混子而已,能有個屁的錢!
他臉一沉,道:“二堂妹夫這是誤會……”
“理解理解!你是生意人嘛,什麽都重要不過錢去,想着從親戚手裏賺點兒錢也是有的。”周山海直接打斷他,“下回!下回我保證,一定叫你賺這個錢!眼下不行,眼下我們得趕緊走了!”
一連串的話說完,周山海拉着何秀婉就走。
直氣得崔民看着他們背影,臉色一會青一會紅,一口郁氣堵在嗓子眼,最後一直到晚上回家發在了何秀琴身上,這些就不提了。
鎮上最大的酒樓就是來福酒樓,不在這兒吃,周山海又餓的厲害,拉着何秀婉沒走多遠就進了一家馄饨店。兩人都沒吃早飯,如今算是兩頓一起吃了,周山海直接要了三大碗馄饨。
何秀婉本是覺得周山海吃就行了,她就不浪費這錢了的,可周山海都點好了,還是一口氣要了三大碗。這時候這樣的店家都實在,那碗都是大海碗,裏面湯水不算多馄饨卻不少,周山海再餓也吃不下三大碗。
少不得的,何秀婉也端起碗吃了起來。
鄉下姑娘和現代社會普通小子,吃飯沒什麽禮儀規矩,吃的半飽後,周山海就說了:“你那大堂姐夫,不是個好東西,以後少跟他來往。”
豈止大堂姐夫不好,大堂姐也總愛欺負她們姐妹呢,何秀婉小雞啄米一樣的點頭。
不過……
她道:“剛剛大堂姐夫不是想賺咱們錢的。”
這個周山海當然知道:“他是真心想請咱們吃飯的,不過吃什麽就不好說了。”崔民語氣裏是滿滿的瞧不起,對于窮親戚,怎麽可能請吃正經好飯。周山海道:“今兒若是吃了他的,不管吃的是什麽,回頭你大堂姐回娘家都能有話壓着你。”
人之常情,父母早早不在身邊的周山海也是見過人情冷暖的人,哪裏會不懂這些。
何秀婉點頭,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了。
嫁雞随雞嫁狗随狗,雖然她并不想這麽得罪人叫人難堪,但周山海就是這樣的性子,隻要不是太過分,那就随他也不要緊。
反正自家也不會有求到大堂姐夫的一天。
當然了,也是她明白,要是小事兒不用去求,要是大事兒,去求了崔民也不會幫。
一人一碗馄饨吃完,第三碗正好不燙了,周山海給自己碗裏倒了大半,剩下的推給何秀婉:“給,這是你的。”
何秀婉再是鄉下姑娘,可那到底是姑娘,一大海碗已經吃飽了。不過她以爲周山海是吃不完了,本着不能浪費的原則,還是端了過來。
周山海一邊吃一邊道:“你吃這麽多,怎麽還這麽瘦啊?”
他在現代讀高中,可是在食堂看過不少女孩子飯量的,一個個吃的量跟貓食差不多,别說他了,何秀婉一個都能吃過那些女孩子三個。可奇怪的是,何秀婉看起來竟比那些女孩子還要瘦!難不成,是幹活幹的太多,太辛苦了?
他這邊想到了這裏,何秀婉那裏一個馄饨就卡在喉嚨口不知道該不該咽下去了。
周山海是嫌棄她吃的多了?
到底把嘴裏的馄饨吃了,何秀婉小心問:“我吃的太多了嗎?我其實……可以少吃些的。”
以後她可以多吃點黑面饅頭,那個不值錢。
周山海聽了這話是又好氣又好笑,他是覺得她不容易有些心疼她了,結果她倒好,竟誤會他是舍不得給她吃了。吃點東西而已,不說穿金戴銀,要是他連叫媳婦兒吃飯都吃不上,他真的幹脆别做男人了。
“不是!是覺得你太瘦了!應該多吃點!”周山海有些沒好氣,“要不要再給你叫一碗馄饨?”
她太瘦了嗎?
可她真的吃飽了,再吃不下更多的了。
何秀婉忙搖頭:“不用不用,我吃飽了,吃不下了。”又摸摸自個兒的臉,問:“你覺得我太瘦了?你……不喜歡太瘦的嗎?”
不僅瘦,你還黑,你皮膚也不好!
周山海心裏吐槽了句,嘴上一個字沒露,他怕他說個什麽何秀婉就這麽緊張。
不過太瘦确實不好,天天那麽累,真會把身體累壞的,他道:“恩,以後你正常吃飯,早上不要起太早,活也不要幹太多。你要孝順娘,還有小如呢,不能什麽都不叫她做,不然養出個好吃懶做的性子,你受累不說,她以後嫁出去夫家隻怕也會找咱們家,說咱們家不會教女兒。”
萬一再被退回來,難不成他養周小如一輩子?要是個好的也不是不可以,但周小如那樣的,他才不想養呢。
何秀婉慎重的點頭,是這個理。
雖然要對小姑好,但也不能太好,不然那就不是好了,那是害了小姑子了。
“好,我記下了。”她認真點頭。
周山海看着何秀婉的臉,心想怎麽能叫她變白點呢?她要是變白,那肯定更好看。這念頭不過一閃即逝,馄饨吃完了,兩人該去逛逛快散的集,買買明兒的回門禮了。
胡家村離運來鎮實在太遠,兩人又是步行過來的,這會兒再吃了頓飯,趕到集市上時已經沒什麽人了。周山海從這頭走到那頭,又從那頭走回來,也沒想好能幹點兒什麽賺錢的活。
他倒是也不急,他肚子裏的點子不少,但那都不是一朝一夕能辦成的,首先他原始資金就沒有,說不得……他還是得喊幾個好兄弟再進幾次山,多打幾次野味,換點兒錢在手裏。
最後隻按着何秀婉的說法買了回門禮,是比照着何秀梅何秀蘭的回門禮買的,周山海又在上面略加了一成。他雖然好面子,可現在他真沒啥錢,也不能打腫臉充胖子,隻要他和何秀婉不在何家丢臉就成了。
也就是兩條魚兩壺酒再加四樣糕點果子,周山海想了想,最後又給加了兩斤紅糖。這已經是很體面的回門禮了,用何秀婉的話說,當年何秀琴的回門禮也不比這好。
那這就夠了。
這些沒用王氏給的錢,也沒用何秀婉的嫁妝,用的是周山海成親前送給何秀婉的錢,看着是不多,但其實按如今的物價,買點兒零碎也是可以花用不短時間的。
回門禮買齊,何秀婉就說了:“娘不是給了你一兩銀子嗎?家裏三頭豬,大哥二哥那邊都牽走了,十隻雞也隻剩下四隻,暫時不是孵小雞的好時機,但咱們走走看看,瞧瞧能不能買到兩頭小豬仔吧,咱家豬圈大,合該再養兩隻的。”
周山海這才知道何秀婉爲什麽叫他收王氏的錢,原來是給周家置辦“産業”呢,豬是該買,過年殺一頭還可以吃豬肉吃豬蹄吃香腸呢,而且若是賣也一樣是錢,這也是農家創收的辦法。
也是兩人運氣好,今兒還真有賣小豬仔還沒賣掉的,恰好就剩兩隻活蹦亂跳的,于是談好價格,兩人就買下了。
來已經辛苦極了,回去周山海就不高興再走回去了,而且還有兩隻小豬仔呢,也不能叫那麽小的小豬仔那麽辛苦嘛!
反正何秀婉是聽周山海話的,于是兩人是直接從鎮上花了三十文錢叫了輛驢車,一直給送到了胡家村的村口,這才下車趕着小豬仔回了家。
正是太陽還烈的下午,不過王氏已經準備下地幹活了,上午周山海何秀婉出門後她就下地了,不過去到地裏倒是瞧見了周河源在幫忙幹活,而魏氏以及周高明兩口子卻沒見人影,許是在分給他們的地裏忙活。王氏心裏還有氣,但對周河源倒是歇了點,這個兒子倒不是那麽冷血無情的,隻不過到底娶了媳婦,心裏更多的顧着自個兒的小家,不願意管老娘和弟弟妹妹了。
這樣感慨一回,下午王氏就打算把周小如叫上了,少了兩個哥哥幫襯,這家裏重擔就落在山海身上了,可山海都那樣了,小如總不能在家啥也不幹的吃白飯。
周小如哪裏願意下地啊:“我不去,娘,村裏像我這年紀的女孩兒都要出嫁了,哪有人會下地啊?我不去,曬黑了曬醜了嫁不出去咋辦?”
王氏道:“你親事都還沒定呢,怕什麽?就算曬黑了曬醜了,等定了親事再回來捂着,很快就捂回來了!趕緊的,跟我下地去,你什麽都不幹,是想把你三哥累死啊?”
哪裏就累死了,起的還沒她早呢。
這又去鎮上吃好吃的了,幸福死了差不多!
周小如道:“沒分家時候我都不用去,這分家了爲什麽要去受這個罪,三哥也真是的,爲什麽要同意分家啊?就爲了娶那個何秀婉就同意分家,那何秀婉有那麽好嗎?”
這話也太沒良心了!
王氏氣道:“還不都是爲了你!要是你願意嫁去廖家,你三哥哪裏用娶何秀婉,家裏又怎麽會鬧分家?”
周小如才覺得莫名其妙:“什麽叫爲我!我爲什麽要嫁進廖家,還不是因爲三哥娶不上媳婦,你想把我賣給廖家好換了聘金給三哥娶媳婦,這哪裏就是爲我了?”
可鄉下人家,多的是這樣的情況啊!
人家都能,爲什麽到你這裏就不能了,再說我也沒硬逼你,這不已經讓你三哥先委屈了,是你自己先亂抱怨的啊!
王氏一時都有些糊塗了。
兩人的對話叫周山海和何秀婉聽個正着,何秀婉默默道,原來還有這一出,看來周山海還是個好哥哥呢。
周山海卻想,周小如的确是有問題的,然而王氏也有問題。即便這樣的年代重男輕女很正常,但這并不是說重男輕女就是對的,而周小如呢,明顯有先進一步的思想,所以這母女倆再吵下去,可别吵的不可收拾了。
他高聲打斷兩人:“娘,小如,你們吵什麽呢?快别吵了,我們買了兩隻小豬回來,你們來看看。”
竟買了兩隻小豬回來?
王氏立刻丢下周小如跑了過來,可不,兩隻小豬都肥嘟嘟的,看着都很精神呢!
哎這真是,人人都叫她傷心煩心,就山海和秀婉,這兩口子叫她舒心。
“叫你們去買回門禮的,你們買什麽小豬仔啊,錢都給家裏花了,回門禮怎麽辦?”歡天喜地的接過栓着小豬的繩子,她還說呢。
周山海道:“秀婉有嫁妝呢,我們買了。”
雖然心裏有點怪過意不去的,但不花自家錢總是叫人開心的,王氏拉着小豬去後院,嘟囔着道:“拿着嫁妝買回門禮,到底有點不好嘛。”
何秀婉跟着一道去後院了,周山海把買的回門禮拎回東側間放下,出來看着抹眼淚的周小如,到底軟了兩分語氣:“别哭了,我這都娶了何秀婉了,娘不會再逼你嫁廖家的。”
周小如不吭聲,繼續抹眼淚。
周山海繼續道:“不想下地幹活就好好說,你跟娘吵什麽?再說分家,那也不是我要分的,你要是覺得跟我過不舒坦,那大哥二哥那邊你自己看,想跟誰過你自己去說,我保證不攔你。”
才不要!
大嫂嘴碎摳門,大哥心裏也沒她這妹妹,别說他們肯定不會要她,就算要她也不會過去。二嫂倒是不吭聲的好性子,可是她莫名就是不喜歡二嫂,二哥又一向是個面瓜,什麽主見都沒有,跟他們過日子能好到哪裏去?
周小如心裏有杆秤,她是不會走的。
但這并不妨礙她對周山海沒有好态度:“三哥說的這叫什麽話,什麽叫跟你過不舒坦,這房子是爹娘建的,我在家裏吃娘的喝娘的,和你又有什麽相幹?”
不得不說,周小如說得對。
但說得對周山海就會認輸了?怎麽可能!跟他講道理的人,他也會願意講道理,周小如這樣的,他還就叫她看看這事和他相不相幹了!
他力氣不大,但卻也是一巴掌,拍的周小如頭都擡不起來:“你還怪能啊?行,好好說話你不聽是吧?你今兒就給我下地去!不下地,晚上不許吃飯!”
周小如被摁着頭,手不斷擺着,就是掙不開。氣得她大叫:“你放開我!你幹什麽啊,你放開我!周山海,你娶了媳婦忘了妹妹是不是,你欺負我,就不怕全村人戳你脊梁骨!”
周山海幹脆更用力的把她往下壓,哼道:“對啊,我怕,我怕死了!你趕快去說,說我欺負你,叫人來戳我脊梁骨,正好我就地把你嫁了!要不然就把你扔去東西兩院,再不管你死活,你看娘聽不聽我的!”
周小如有些怕了:“我……我不要下地!”
“不下地就不許吃飯!”周山海一點不客氣,“還有,以後家務活你也得幹,娘年紀大了,你三嫂也沒道理還要伺候你,以後你搭把手一起幹!”
“我不!我就不!”周小如眼淚嘩嘩的,她以前都不幹的,憑什麽現在要幹?
周山海想打人,想狠狠揍一頓周小如。他可沒有不打女孩子的習慣,再說周小如算什麽女孩子,她是熊孩子,熊孩子說不聽的時候就得揍!
不過還不是時候,現在這樣的情況他要揍周小如,王氏肯定不同意,還得再找機會。
心裏想着,周山海手下更用力,直把周小如壓的再也沒力氣掙紮了才道:“不幹家務活就不許吃飯,不許睡覺!”
周小如哭都哭不出來大聲音了:“嗚嗚,娘啊……嗚嗚嗚……”
王氏和何秀婉安頓好小豬仔回來了,看到這一幕就急的要上前,何秀婉忙拉住她,把今兒在鎮上周山海說的那番話說了一遍。
王氏認真一想,是這個理。
這閨女現在看來确實養的有些歪了,要是不趕緊給調整回來,這又不是娘家是大靠山的,她這樣出嫁後絕對要出事的。
因此她硬着心腸進了上房,道:“小如,你聽不聽話?你三哥都是爲你好的,你要是聽話,娘就叫他放了你。”
周小如哪裏願意聽話啊,可此時此刻,不聽又不行。本來這家裏就隻有娘向着她,現在娘都這樣了,她硬着來還能有什麽好處?
她哽咽着絕望道:“聽……我聽話……”
不用王氏說,周山海松了手。
周小如得了自由,本想放聲嚎哭一場的,結果一擡頭看見周山海“六親不認”的眼神,愣是憋住了。不哭,她不哭還不行嘛!
“走,下地去!”雖然很不樂意下地幹活,可總不能讓王氏和周小如去,他在家歇着,他畢竟是男人!不過何秀婉就不要去了,今兒折騰一回累了,而且就算去,回來還得要她做家務。周山海轉而吩咐何秀婉:“你就别去了,在家喂雞喂豬,再把晚飯做好。”
何秀婉聽話,立刻道:“好的!”
憑什麽啊!憑什麽何秀婉可以不去啊!
周小如可不平衡了,然而什麽都不敢說。
王氏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往日周家就是如此,幹家務活的那個人當天是不用也下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