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秀婉洗漱後回到房裏見兩個妹妹都醒了,便笑道:“既是醒了,就快起來吧。你們先院裏去洗漱,我來換衣服,待會兒還得勞煩秀蘭給我上妝呢。”
何秀梅還躺在床上,這麽擡眼遠遠看着何秀婉,便将何秀婉的臉看得清清楚楚的。大姐自小被人說不祥,自個兒便也習慣了長年累月的垂着頭縮着肩膀不敢和人接觸的模樣,可她這做親妹妹的卻知道,她們姐妹三個裏就大姐長得最好。這會兒因昨天才絞了面,要出嫁又心情好,看起來就越發好看,何秀梅看着看着不由便看呆了眼。
何秀蘭心裏卻老大不舒坦,雖說鄉下嫁女兒都是隻收聘金不出嫁妝的,一般人家僅會用聘金置辦些鋪蓋衣裳之類,而好一些的頂多再從聘金裏取出一小部分給女兒做壓箱錢,但那是因爲沒有對比,現如今大姐出嫁不僅沒有聘金,家裏還給出了二兩銀子兩袋谷子的陪嫁,剛剛娘更是要再給大姐壓箱錢,都是一樣的女兒,爹娘這麽偏心是不是太過分了?
她和二姐出嫁的時候,别說有大姐的一半了,那是三分之一都沒有的。
二姐嫁的人家普通,隻給了一兩銀子的聘金,置辦了東西後家裏又給二姐三百文的壓箱錢,二姐倒是不虧。可她嫁的卻好,她的婆家給了五兩銀子的聘金呢,就算給她帶回去三兩又置辦了東西,但爹娘至少能落一兩五錢。
說不定大姐現在出嫁的陪嫁,還是從她聘金裏扣下來的!
何秀蘭越想越心氣不平,一看何秀梅傻呆呆的看着何秀婉發愣,再看何秀婉淺笑着露出一對兒小小的梨渦,當真是又嬌又甜,像是鎮上有錢人家的小姐似得,端的是叫人心裏氣恨。
她沒忍住,語氣裏便帶了些刺:“大姐生得國色天香,哪裏就用上妝了?我瞧着大姐這樣就極好看,不是說前幾日有四家來跟大姐提親嘛,那定然是看大姐長得好了。”
何秀蘭在外是有漂亮的名聲的,所以當初才能有福氣嫁去鎮上的好夫家,如今也過得極好。隻是嫁過去才兩年,她就把自個兒吃胖了,如今幾乎有從前兩個胖,當真是和漂亮搭不上邊了。
何秀梅一聽這話便回了神,一巴掌就拍在了她頭上:“一大早的,你陰陽怪氣什麽呢?今兒是大姐出嫁的好日子,你趕緊去洗漱完來幫忙!”
雖說何家下面的三姐弟是何秀婉帶大的,但因爲何秀梅隻比她小兩歲,所以後來家務活是她在做,但何秀蘭更多時候是何秀梅在照顧。因此見何秀梅不高興了,何秀蘭沒敢再說什麽,爬起來去院子裏了。
何秀婉倒是不在意,爹娘給了她那麽豐厚的陪嫁,小妹不高興是正常的。沒給何秀梅說什麽安慰話的機會,她笑着把人推出去了。隻自個兒卻坐在床邊愣了會兒神,想着嫁去周家後若是有機會做點兒針線活去賣,攢了錢她得再拿回娘家來,總不能叫小妹怨上爹娘了。
鄉下嫁娶都極其簡單,何秀婉不過是穿了一身粗布紅衣紅裙,沒戴首飾,隻綁了紅頭繩戴了朵自家栽的月季花,回頭出門時再拿一塊紅布蓋上,這便成了。
外頭院裏洗漱好後,何秀蘭還想跟何秀梅抱怨兩句,一擡頭見何大伯家的大堂姐何秀琴帶着何秀香來了,她便立刻閉了嘴。
何秀琴站在門口,先是看了會兒蹲在地上洗臉的何秀梅何秀蘭,然後才拿着帕子捂嘴笑了聲,道:“二堂妹呢?在屋裏麽?”
“是,在屋裏呢,大堂姐來了。”何秀梅笑着打招呼。
何秀蘭胡亂擦了兩把臉,丢了帕子後起身,一聲不吭的回了屋。
何秀梅朝何秀琴歉意的笑了笑,道:“大堂姐屋裏去坐吧,我得幫娘做活去。”
何秀琴高高揚着下巴,矜持的應了一聲。
說起這何家,當真不能說何秀婉是不祥之人,因爲何家這一輩五個女孩兒,大房的何秀琴嫁給了鎮上開酒樓的少東家,日子過得那叫一個好,出門都會被叫一聲少奶奶的。而二房這裏何秀蘭嫁的雖然比她差一些,但對比鄉下姑娘那也是極好的,是鎮上一個開了小小布店的人家,何秀蘭的公爹和夫君甚至還是讀書人,眼下父子倆都在讀書準備考秀才,若是考上了,那她就是秀才娘子了。
不過也正因爲這兩人嫁的好,所以兩人一見面就互看不順眼,你刺我兩句,我諷你幾回,反正就沒一次能和睦相處的。
不過何秀梅也不擔心,今兒是大姐的好日子,這兩人不敢鬧起來。
何秀琴又去見了吳氏何鐵柱,說了幾句話後才帶着何秀香進了西屋,正看見何秀蘭彎着腰在給何秀婉上妝,因着她太胖,這般彎着腰從後頭看簡直就是水桶一般的腰,再加上碩大的臀……何秀琴當即就嗤笑出聲了。
何秀蘭手一抖,就給何秀婉的眉毛畫成了毛毛蟲。
她更是知道何秀琴在笑什麽,頓時氣得轉身就罵:“何秀琴,你是不是有毛病啊?笑什麽笑,老娘我長得肥是我家有錢,我夫君公婆願意給我吃,怎麽的了?哪像你,家裏白有一個酒樓,卻被克扣着吃食弄得跟個叫花子似得,你有什麽好得意的?”
何秀琴還沒說什麽呢,何秀香先跳腳了:“四堂姐你可别胡說!我大姐哪裏被克扣着吃食了,我大姐每日山珍海味都吃夠了,而且她是爲了身材才少吃的,哪裏像你,吃的跟個肥豬似得,簡直帶累咱們家女孩子的名聲!”
何秀蘭大怒,一巴掌拍在何秀婉屋裏的簡易梳妝台上,伴着震天響中怒道:“何秀香,你再給我說一句試試,誰吃的跟個肥豬似得?”
何秀香可不怕她,隻正要繼續說,卻被何秀琴攔住了:“秀香,今兒是二堂妹出嫁的好日子,你别鬧事兒。”她語氣溫柔,端的是大家少奶奶的矜持做派,“還有,我不是跟你說了嗎,女子不僅要保持體形,還得要有修養有口德,不管見了什麽難堪的事兒,都不許直接說出來。這不僅是叫旁人難堪,這還會顯得自己很沒修養,你可記住了?”
何秀香聽懂了,捂着嘴竊竊的笑:“記住了,記住了。”
何秀蘭卻是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難堪的事兒?是說她長得太肥,是難堪的事兒?還要有口德有修養,那就是說她沒口德沒修養了?
她正氣着,何秀琴已經走上前來,打量着何秀婉的臉道:“秀婉,你皮膚黑,秀蘭這麽給你上妝可不行。臉抹的太白了,顯得太假,像是抹了面粉般。而口脂又太紅,雖說你唇色深就該紅些,但搭配着你白的過份的臉,那真是難看極了。哦還有你的眉毛,怎麽畫的像毛毛蟲啊,我看還是趕緊去洗了,我來給你上妝吧!不然你這副模樣,回頭要是吓到了堂妹夫,再把你給退回……”說到這裏,她好似說錯了話般,趕緊捂了嘴。
何秀蘭先時已經氣得想對何秀琴破口大罵了,但聽到何秀琴最後一句,聽她竟然敢咒何秀婉被夫家退回來,她的火氣是再也壓抑不住了,罵什麽罵,何秀琴這賤人就該打!
隻是她并沒能跳起來,何秀婉死死拉住了她。
“大姐!!”何秀蘭氣得像是頭要發瘋的水牛。
何秀婉到底是幹慣了活的,何秀蘭嫁人後日子又過的太好,根本掙不過她。将妹妹死死壓住後,何秀婉頂着一臉濃妝看向何秀琴:“多謝大堂姐的好意,不過我瞧着秀蘭這妝上的倒挺好,許是大家的眼光不同吧。”她輕輕笑了聲,轉頭看向滿臉怒氣的何秀蘭:“隻是我覺得好,秀蘭也覺得好。就像是我看秀蘭這個人一樣,也是怎麽看怎麽好,想來三妹夫也是這般認爲的,要不然怎麽能由着秀蘭吃呢?大堂姐,你說是吧?隻要三妹夫覺得好就行了,旁人的眼光真不重要,就像大堂姐你,大姐夫喜歡你這樣,那便也挺好的。”
何秀琴的臉色猛地變了。
她是嫁的好,是被人人喊一聲少奶奶,可……可她的夫婿卻不僅僅隻她一個女人!她的夫婿會覺得她好嗎?她不知道,那人都有小半年沒進她房了,她雖又保持體形又操心臉,可到底比不得更水靈的小姑娘。
這個二堂妹,平時悶不吭聲的,但一旦開口,就專打人最疼的地方!
簡直是天下第一等奸詐小人!
她哪裏知道,何秀婉向來是别人欺負她無所謂,但想要欺負她的弟弟妹妹,那絕對是不行的。要不然去年她怎麽會拿闆凳砸周山海,還不是因爲要護何大寶。眼下何秀蘭被欺負,她當然想也不想的幫着何秀蘭。
何秀蘭也反應過來了,哼了一聲道:“可不是,我這副模樣,我們家虎子他爹還說我就是仙女下凡,喜歡着呢。倒是某些人啊,瘦又如何,美又如何,那都是自己覺着的,恐怕别人看都懶得看一眼!”
何秀琴氣得渾身直抖,何秀香也登時滿臉怒意。
這時何奶奶卻過來了,在門口大聲罵道:“秀琴秀蘭秀香,你們三個死丫頭躲在屋裏幹什麽呢?趕緊給我出來幫忙!一地的事兒呢,你們是沒長眼睛啊?”
何秀蘭立刻歡快的道:“奶奶,我在給大姐上妝呢。”
這是大事兒!
何奶奶不叫她了:“那秀琴秀香,你們趕緊出來幫忙!”
等人都被叫走了,何秀蘭嘻嘻笑着叫了何秀婉一聲大姐,然後仔細看着她的臉,道:“大姐,不得不說,那何秀琴說話還是有點道理的,你的眉毛我是沒畫好。而臉……不然不擦面脂了,隻塗點兒口脂吧?你這麽漂亮,就是不上妝也是極好看的,你可是咱們家最好看的姑娘!”
何秀婉笑:“你看着辦,我都聽你的。”
這就是她的小妹妹,不管是不是會有不滿,但到底對她還是好的。
頓了頓,到底也多嘴了一句:“秀蘭,你這樣,虎子他爹真不介意吧?”
怎麽會不介意,可她也沒法子,就是瘦不下去啊!
大喜的日子,何秀蘭不想說這些,隻含糊着道:“嗯,不介意。”
好像出嫁的這日時間過得特别快似得,何秀婉才重新上好妝沒多久,周山海就來迎親了。不知他打哪裏借了頭牛,那牛拉着個平闆車,車上鋪了涼席又系了不少紅綢,還在車頭那挂了兩籃子的糖和果子,就這麽一路往何家村來,一路見着人他就抓了糖和果子散。
他的兩個哥哥嫂子都沒跟來,倒是胡默胡偉胡大牛三人跟在後頭,進了何家村鞭炮也放起來了。這麽個娶媳婦的模樣,雖然在周山海看來寒碜到極點了,但在這鄉下,那真真是第一等的體面事了。
就連何秀蘭都忍不住有點兒酸:“大姐還真是好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