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材的娘本是聽了何材的話将信将疑打算來試探一番的,就是何材自己,也對周山海的話抱着懷疑的态度。母子倆剛剛雖然表态了,但更多的無非就是随口一說,要是王氏退步不給周山海求娶何秀婉了,那他們也會找理由否認剛剛的話的。可此刻看王氏這麽一副害怕何秀婉被搶,迫不及待要把親事說定的模樣,他們心裏反倒更願意相信何秀婉真的能給夫家帶去福氣了。
要不然王氏爲何如此呢?人人都說何秀婉是不祥之人,論理王氏應該避的遠遠的才對。可現在,她幾乎是要強迫何家把何秀婉嫁進她家了。
何秀婉大約前十九年是災星有不祥,熬到現在就徹底轉運變福星了?
對,是這樣,肯定是這樣!
何材的娘本就是個極迷信的,這會兒幾乎對這一點深信不疑,不用跟兒子商量自己就拿了主意:“何嬸子,秀婉這孩子可是我看着長大的,又穩重又能幹,我當真是喜歡。你要是把她許配給我們家何材,那我可以不叫你家出嫁妝,一分錢都不要!”
何三的娘何磊的娘之前是更不信的,會開口也就是跟風怕好處跑了,這會兒見何材的娘連何家的嫁妝都不要了,兩人一對眼,都下定了主意。
搶!何材的娘看中的人,必須搶!
搶了肯定不吃虧!
“你說什麽?!”二兩五錢的銀子啊!何材的娘說不要就不要,這不是坑她的嗎?王氏大怒,轉頭就一把推得何材的娘趔趄後退兩步,“你這臭女人說什麽?人都說甯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你倒是好,故意來毀我兒子親事?我告訴你,今兒我兒子這門親事要做不成,我跟你沒完!”
何材的娘是個胖乎乎一看日子就過得很不錯的婦人,而王氏呢,爲了給小兒子攢娶媳婦的錢那是除了對小兒子和小女兒外,對其他人包括大孫子和她自個兒都是無比摳唆的。可就這麽一個又瘦又矮幹巴巴的婦人家,竟能把何材的娘推的趔趄不說,還能大嗓門的罵了一通,那腰掐着,那眼瞪着,簡直跟傳說裏黑白無常上來讨命一般吓人。
何材的娘一下子被鎮住了。
人憎狗嫌的周王氏,果然不是虛言。
她都被吓到了,更别說何三的娘何磊的娘了,兩人話都不敢說了。
倒是何材對地主老爺向往的很,扶住了他娘,一副要給他娘撐腰的模樣。
周山海雖然内心無比震驚,但面上卻闆着臉沒露出來,畢竟王氏如今是他娘,他露出什麽表情都不合适。不過何材這态度他當然要管,他也擡腳走到王氏身側,那副高大身闆一站定,何材就有點兒萎了。
偏王氏還嫌小兒子多事,将人一推,三兩下撸起了袖子:“不用你,你讓一邊去。今兒誰敢來破壞你這門親事,看我撓不死她!”
何材的娘往後挪了一步,偏頭看兒子,無聲的道:我好怕。
何材:“……”
他也有點怕。
眼見事情鬧得不像話了,何奶奶忙道:“哎呀,山海他娘,你消消氣,消消氣。我們家秀婉和山海已經定過親了,這個我們家不會賴的,既然嫁妝咱們談妥了,成親的日子也定下了,三天後你家隻管來接人就是了。”又賠着笑看何材的娘:“這都是我們一個村的,見你們家來提親故意說笑呢,他們沒别的意思,就是想湊個喜慶,回頭兩孩子成親的大喜日子,我們家這邊會送足夠的喜糖的,你們家不用管。”
雖然知道這是屁話,但王氏還是點了點頭,隻要親事定了就成,她也不想鬧事兒。隻冷冷掃了“湊喜慶”的幾人一眼,對着何奶奶點點頭。
“好,那就這麽說定了,三天後我們家來迎親。”說着,她很大方的指着桌子上的花布和紅糖:“這花布給秀婉做身衣裳,紅糖給補補身子。”
被“湊喜慶”的人還能怎麽辦,王氏和周山海都吓人的很,何家又說親事已經定了,他們也隻能是真湊喜慶了。
事情一定,王氏就以回家收拾新房爲由離開了,周山海胡亂朝何家人抱了抱拳,追了出去。在回胡家村的路上,王氏有點兒茫然,想起她今日本是想讓何家好好吐點兒東西出來的,結果最後怎麽嫁妝全按着何家意思來了,自個兒竟是一點都沒多要呢?
這讓她懊惱不已,回去的路上幾乎是走一步歎三歎,大有想再回何家重談的架勢。
周山海又好氣又好笑,硬忍住隻對王氏表示感謝和崇拜:“娘,你可真厲害啊!今兒要是沒有你,說不定何秀婉就被何材何磊那幾個臭小子搶回家去了!娘诶,你真是太厲害了,你不知道,你今兒在何家那副說一不二的模樣,那氣派,簡直叫我看呆了眼。我是幾輩子修來的好福氣呀,竟有你這樣一個人來做我娘,我真是運氣太好了!”
這還是小兒子頭一回這麽誇她呢。
王氏愣了愣後,就忍不住臉上挂了大大的笑,開心的幾乎找不着北了。一路上跟周山海說着話,回到家時還喜氣洋洋,難得的晚飯桌上都沒罵沒出息的大兒子和二兒子兩口子。
·
待好言好語的送走何材的娘等人,何奶奶将何家的大門一關,轉回來一大家子聚在一塊說話,何秀婉何秀香也從裏間出來了。
吳氏還有些後怕的道:“娘,咱們真要定周家嗎?”雖然不明白爲什麽突然又來三家求娶何秀婉的,但既然來了,就表明多了幾個選擇。吳氏道:“那周山海的娘看着太吓人了,秀婉嫁過去隻怕是要受委屈啊!”
何大伯娘哼笑:“我說二弟妹,這做人最重要的是踏踏實實的,眼下秀婉的親事已經定了,那就安安生生把她嫁出去。吃着碗裏的看着鍋裏的,最後要麽是撐死要麽是撿了芝麻丢了西瓜,可别最後秀婉又嫁不出去了!”
“大嫂……”因爲生下了代表不祥的女兒,吳氏一輩子都在何大伯娘跟前擡不起頭。眼下聽了這話雖然不高興,但一想女兒确實一直嫁不出去,便連反駁都不知道該怎麽反駁。
何大寶卻皺了皺眉,不客氣的插話道:“大伯娘,今兒有四家來跟我大姐提親,你也是親眼看見親耳聽見的,這大喜的時候還說這種風涼話,你什麽意思啊,你咒我大姐嫁不出去呢?”
何大伯娘臉一闆,何秀香搶先一步開口了:“切,四家又怎麽了?也不看看都是哪四家,一個個都是不務正業沒前程的,就算來四十個又如何?我看二堂姐就聽我娘的話,踏踏實實嫁給那周山海算了,省得再出幺蛾子!”
四個人裏真要選,當然何材最好,他自個兒雖然不正幹,但他家裏卻是很有點家底子。而最差的,就是周山海了,哪怕不提他自身,就是有王氏那樣的惡婆婆,想也知道以後過的是什麽日子。
說恨有點太誇張,但何秀香是當真不喜歡何秀婉這個二堂姐。從小到大因爲有這樣的二堂姐,不知道多少人對她也會指指點點,還有跟她有矛盾的人亂說,說她和何秀婉是堂姐妹,也會沾上那不祥呢!
眼下,她隻盼着安安生生把何秀婉嫁出去,早點兒去禍害别人家才好!
親閨女被這樣糟踐,何鐵柱忍不住了:“秀香,你怎麽能……”
隻他才一開口,何大伯就看向了他:“二弟!”
被這一看,何鐵柱說不出話了,十九年了,因爲大閨女,他一直是覺得愧對大哥一家的。
“行了行了!你們一個個的是幹什麽呢?這大好的事兒,本該開開心心的,你們吵什麽吵!”何奶奶理解大兒子一家,可看着垂着頭悶不吭聲的何秀婉,到底心下不忍:“秀婉,你自己來說,你有什麽打算?”
她長到十九歲,在訛上周山海之前,沒有任何一個人願意娶她。而今雖不知道何材何三何磊幾個是怎麽回事,但隻怕是跟周山海有關,她這樣的不祥之人,好端端的,他們豈會想要娶她。
說不定,這是周山海找他們故意來演的一出戲。
這個周山海,倒真真是個好人,就沖他今日爲她做的,來日他要休了她,隻要能給她一個住所叫她不用回來拖累娘家人,她便什麽都不會再問他要。并且她還願意在家裏給他立上長生牌位,一輩子給他祈福。
何秀婉低着頭,輕聲卻堅定的道:“奶奶,我們和周家已經說好了。”
是這個理兒,人啊,說話要算話!
何奶奶便笑着對一大家子道:“好,那就這麽着,咱們準備準備,三日後送秀婉出嫁!”
·
一家是娶媳婦一家是嫁女兒,因爲婚期定的急,這三日兩邊都在忙。
很快便三日一過,周家來何家迎親的日子到了。
何家這裏,天還沒亮吳氏就起了,夏日天熱,她坐在床上透着窗子看向黑漆漆的院子,本是該高興的日子,但她卻忍不住抹了一次又一次眼淚。
何鐵柱也醒了,他跟吳氏一樣,昨晚上都幾乎沒怎麽睡。
“秀婉她娘,你怎麽了?”他半坐起來,抓了吳氏的手臂問。
吳氏開口,卻忍不住帶上了哭腔:“我舍不得,我舍不得秀婉啊!”
“呸呸呸,你胡說什麽呢,你不一直盼着秀婉出嫁呢?”何鐵柱罵她。
吳氏哭道:“我是盼着,我也高興,可我就舍不得。咱們的秀婉苦啊,這十九年都過得不容易,可之前她在咱們眼皮子底下,咱們到底能護着她。但今兒她就要出嫁了,以後在婆家是好是歹,咱們可就看不見了啊!”
何鐵柱不說話了,他也舍不得。
何秀婉是他和吳氏的第一個孩子,即便是個人人都說不祥的女兒,但在他心裏也是不同的。更何況這麽多年,何秀婉是一個一個的将兩個妹妹一個弟弟帶大了,他和吳氏下地幹活,何秀婉可是從四歲起就學着做家務,一做就做到如今的十九歲,這麽多年家裏都不用他和吳氏發愁的。
這樣一個任勞任怨從不提要求的女兒,要嫁人了他高興,但卻真擔心。她那樣的性子,自家人念着她好,可她婆家人呢,會不會覺得她好欺負,可着勁的欺負她?
何鐵柱下床摸了旱煙來抽,直抽到天邊泛起了魚肚白,他才道:“你再拿一兩銀子,悄悄給秀婉送去,叮囑她不要告訴大寶還有秀梅秀蘭他們。”
吳氏猶豫:“可……可家裏剩下的總共也不到二兩銀子了,咱們還得給大寶娶媳婦呢!”
何鐵柱道:“他還小呢,急什麽急!秀婉出嫁了,咱們家沒了别的負擔,一家三口子狠幹個兩年,能攢到他娶媳婦的錢!倒是秀婉,嫁過去了不知道會怎麽樣,身上多留點兒錢咱們也放心。”
吳氏一向是聽何鐵柱話的,再加上她也的确很疼何秀婉,因此沒再說什麽,從床頭的小瓦罐裏摸了早就存好的一兩的碎銀子出來。
·
要出嫁了,何秀婉一晚上也沒怎麽睡好,倒是她兩個妹妹睡得香,三妹妹何秀蘭這會兒還在打呼呢。何家隻有三間上房兩間偏房,朝南的偏房留給何大寶住,她則一直住在這西間的上房裏,屋裏砌着大炕,兩個妹妹回娘家都是在她屋裏睡的。
吳氏過來找她,她便披了衣裳悄悄下床出去了。
卻不知道她剛帶上門,還在打呼的何秀蘭頓時呼聲一停,睜開了眼。
何秀婉知道吳氏來是要給她錢時,便趕緊推辭了:“娘,不用了,二妹三妹出嫁時不僅有聘金你和爹也都沒再另給錢,到我這裏沒了聘金不說,還要家裏破格多給陪嫁,其他的真的不用了。而且你和爹也都知道,我不缺錢的,周山海給我錢的事你們不都知道的嗎,這回他們家沒多要嫁妝,那錢都在我手裏呢。”
吳氏還要再說:“可……”
何秀婉握住她手,打斷了她:“娘,我日後要是有難處,會回來跟你和爹說的。眼下不需要,你們便把錢留着,大寶娶媳婦的事該相看起來了,這錢留着給大寶娶媳婦才是正經。”
吳氏耳根子略有些軟,見何秀婉這麽堅定的不肯要,便妥協了:“那好,那你嫁過去了若是有難處,可一定要回來說啊!”
何秀婉在親娘面前膽子還是比較大的,她抱着吳氏的肩頭,笑了笑道:“娘放心,我會好好過的。倒是你和爹,我出嫁了家裏事兒就沒人幫忙了,你們可都要注意身體,别累壞了。”
母女倆說了幾句體己話,天已大亮,吳氏就催着何秀婉回房梳妝打扮了。
聽到動靜,何秀蘭轉身快步回到大炕上,順手推了推何秀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