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娘沒想到,凰後雖鳳體微恙,卻依舊親力親爲安排慶典夜宴的前後事宜。但見她處理得當,遊刃有餘,落落大方,心中不吝暗自佩服。加之,赤霄又特意囑咐她,萬事務必以凰後心意爲準。窈娘的一顆本來七上八下的擔憂之心,終于穩妥下來。畢竟,心無雜念,自然坦蕩。她暗暗自嘲,看來自己太小看赤霄和離凰了。
吉時已到,大燕重臣與各國使團,各居大殿兩側。他們都翹首以盼,等待着燕皇與凰後上殿。不多時,鼓樂聲起,随着一聲聲響亮通傳聲,身穿隆重的赤色衮服的二人,步伐一緻,攜手走向金碧輝煌的九寶龍椅。
哥舒寒也站在使團之中,他一身暗黑衣衫,頭戴三眼狼赤金冠。依稀當年,第一次在帥府與明月夜初次相見的裝扮。隻是時過境遷,他少了當日的傲慢輕狂與桀骜不羁。
他的整個人更加清迥,甚至有些瘦削。一雙深若潭水的遂黑重瞳,隐匿着淡淡的憂郁。隻是,那似笑非笑的,依舊仿若紅茶花般豔麗的唇瓣,一如既往裹挾着魅惑薄笑,狂狷邪魅更甚當年。
他默不作聲,凝視着赤霄身邊,濃妝豔抹的絕代佳人。雙瞳之中,暗自百感交集。
那人,不是記憶中的十七,盡管她們的容貌相似。但這凰後,絕對不是明月夜,不是那個心思透徹的明媚少女。這個女人美得驚心動魄,渾身裹挾着神秘而犀利的鋒芒,散發着成熟女人并不刻意的韻味與自信。
幺離凰身穿繡着金鳳呈祥的赤紅衮服,高高的發髻戴着凰後品階的十八赤金鳳钗。她的妝容濃重而不妖豔,甚至帶着幾分英氣與飒爽。熠熠生輝的東珠耳扣與項鏈,更益發襯托出了她的絕世容顔。她的眼眸仿佛藏着細小的銀刃,輕而易舉便紮得人惶惶不安,不敢回視。
哥舒寒竟然有些緊張,他的眼眸緊緊追随着幺離凰的身影,甚至完全忽略了她身旁赤霄微微蹙眉的挑釁與不滿。
幺離凰仿佛也察覺了他的凝視,她長眉一揚,自然而然接住了他的追溯。但她眼眸之中,雖冷卻又甯靜無瀾,無情無緒。
她與他,眼神相銜幾個呼吸間,也不過貌似爲了客套。她清淺而禮貌的微笑,他卻猶如被雷霆重擊,大失所望。原來,在她眼中,他也不過爲她美麗而驚豔的陌生人,如此而已。
幺離凰隻在哥舒寒身上清淡一瞥,她的眼神便自然而然,又與身旁的赤霄相對相纏。兩人親密無間的對視一笑,和天下所有的眷侶一般無二,溫暖而和諧。
赤霄扶着幺離凰的手臂,讓她安坐在龍椅之側的鳳榻上。他的右手輕握着她的左手,自然而然,甜蜜有加。
她是誰?一定不是十七,不可能是他的十七。哥舒寒猝不及防退後一步,仿佛蓦然墜入了寒潭之中。
冰冷的懷疑與不安,像水中湍急的漩渦,緊緊纏住了他,本來就不能甯靜的心。一時間,心神迷亂的他喉頭腥甜,一口熱血幾乎沖口而出,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不經意的扭頭,用衣袖擦擦唇角殘血。貌似灑脫的落座。其實内裏,一顆心又寒冷又憋悶。他完全沒有将赤霄的歡迎緻辭,聽到自己耳中半分。
幺離凰分别問候過各國公主與女眷。但見大常使團隻有西涼王一人,并無女眷,自然有些訝異。
她輕啓櫻唇,莺聲問道:“這位便是西涼王哥舒王爺吧,敢問,大常可有公主前來和親?怎麽不見與殿下一同上殿?莫非身體不适……”
哥舒寒尚在愣神,根本沒有聽到幺離凰的話。
赤霄微微蹙眉,便高聲道:“西涼王,寡人看你面色冷灰,可是初到汴京,水土不服所緻?不如叫禦醫官來,爲王爺診脈。”
站在哥舒寒身後的蒙雲赫,雖然也驚詫萬分,但終歸聽到了凰後與燕皇的問話,趕忙從身後捅了捅自家主子。
不待主子回應,他恭敬有禮的躬身行禮,謹慎道:“啓禀燕皇與凰後,西涼王偶遇風寒,患……患了喉疾……”
哥舒寒蓦然驚醒,眼見衆人都目光灼灼盯着自己。他刻意咳嗽了幾聲,聲音嘶啞道:“汴京的風雨無常,本王遇了雨……受了風寒,一時心神恍惚,還請燕皇與凰後……見諒。”
“哦?原來如此……來人。爲西涼王奉上紫牙姜湯,用以驅趕風寒。”幺離凰淺淺一笑,眼神卻并未停留在哥舒寒身上。
“多謝凰後體諒。”哥舒寒微微眯着遂黑重瞳,緊緊鎖住那鳳榻之上,雍容華貴的芳華佳人:“大常此次前來和親……并未有公主同行。因爲,大常皇帝隻有一位公主,就是念媺長公主,也是本王的西涼王妃。除此,再無其他公主。所以,本王此次前來,隻爲吳王黎瑜,求娶承影公主爲王妃。願常燕兩國,締結友好,萬世太平。”
“皇兄,承影才不要嫁給那個病秧子吳王黎瑜。”公主承影亦然在殿上落座,她聞言不高興的當場反駁。
“承影,不得無理。”赤霄微微蹙眉斥責道,他示意承影不必激動如此。
“可惜,吾皇對先皇後情有獨鍾,不曾有再立中宮之心。所以,吾皇無法迎娶公主殿下。而大常皇子之中,屬吳王身份最爲尊貴,目前也尚未娶妻。”哥舒寒瞥了一眼情緒激動的承影,薄涼道。
“皇兄,若一定要嫁,承影甯願嫁給西涼王。”承影蹙眉,緊緊盯住哥舒寒。
這個豔若冥王的男人,自從多年前在長焱宮相遇,就令她魂牽夢繞至今。她一直不曾接受皇帝賜婚,就是隐藏了小小心思,希望能有機會成爲他的女人。如今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她務必要主動出擊。
幺離凰微微點頭,聲音婉轉動人:“本宮也聽說,西涼王妃多年前已病逝。今日一見,西涼王果然一表人才,不如在大燕公主中,選娶一位佳人。本宮覺得,承影公主才貌俱佳,若能嫁入西涼王府爲妃,不失爲一段好姻緣。不知……”
“誰說本王王妃病逝?”哥舒寒凜聲打斷。他長眉微蹙,遂黑重瞳隐匿着幽綠火焰,蠢蠢欲動。一時間,他冰冷的眼神似乎凍結周邊的空氣,寒意迫人。身側的他國使臣,忍不住紛紛側身,心裏突突的跳。
“哦?原來西涼王早已另娶新妃……”幺離凰紅唇旋起一抹冷笑:“本宮唐突了。”
“寡人也倒聽過一些傳言。聽說西涼王與鹄國夫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幾經周折,終于修成正果,着實……可喜可賀!承影,不許再胡鬧,不然寡人必然以宮規責罰你。”赤霄鳳眸爍爍,一字一頓,語調低緩卻字字誅心。
“沒想到,大燕皇帝也喜歡道聽途說,以訛傳訛。從始至終,本王隻有念媺長公主一位發妻。曾經,現在,以及将來!”哥舒寒聲聲凜然,铿锵有力。
“吉時已到,夜宴準備就緒。不如……就請各位使者,前往洗花殿,把酒言歡,欣賞歌舞如何?”幺離凰仿佛有些疲憊了。她輕描淡寫轉移了話題,讓哥舒寒多少有些尴尬。
哥舒寒眼睜睜望着赤霄與幺離凰,帝後和諧,相親相愛,雙雙攜手,帶領衆位使者,前往洗花殿。他凝視着幺離凰長長的裙裾,仿佛鳳凰絢麗的鸢尾,漸漸消失在自己視線中。他的一顆心幾乎窒息得憋過氣去。
哥舒寒刻意走在最後,他心事重重,若有所思。
蒙雲赫終歸忍不住道:“王爺,屬下怎麽覺得,這凰後雖與王妃容貌相似,但脾氣秉性真的差了十萬八千裏。或許情報有誤,咱們真的弄錯了。如果是王妃,如何不知,王爺最不喜紫牙姜湯,喝了會手指腫痛……”
哥舒寒沉默片刻,低低道:“幺離凰的身世可查清楚了?皇子湛盧現居何處?”
“啓禀王爺,衆所周知,幺離凰乃李國公幺栖然之女,多年前一直在珞靈山修習,後被赤霄收入後宮,因爲身體羸弱沒什麽人見過真容。一年半前,她憑借腹中龍裔,晉升中宮之位。而且,皇子湛盧今年一歲,這時間明顯不對。”蒙雲赫小心翼翼看着哥舒寒陰晴不定的神情,咬牙道:“要不,滴血認親?屬下去皇子寝宮取血。”
哥舒寒垂眸,思忖片刻,淡淡道:“知道了。今夜本王親自前往……你們不必跟随。”
慶典夜宴,熱鬧非凡,美酒佳肴,載歌載舞。
幺離凰眼見哥舒寒趁亂離席,不到一個時辰又魂不守舍歸來,心中不禁暗暗冷笑。漓宮的暗探,悄悄在她耳畔低語,她的眉目之間,犀利而冷豔的笑容,猶如魅惑綻放的罂粟花,惑人心魄。
她就知道,哥舒寒權謀過人,腹黑陰險。果不其然,他趁夜宴人雜,竟然潛入小骨頭的寝宮,巧設計謀從昏睡的孩子身上取了幾滴鮮血。不過,他一定大失所望。
雖然不情願,幺離凰已經提前将小骨頭,由師父火暴長老保護,前往老戈壁小住。
因爲,旁人或許看不出,但她卻隐隐察覺,這孩子的眼眸正在潛伏着驚人的變化。他亦有重瞳趨勢,眸子的邊緣正潛移默化生長出淺淡的重影。
雖然,通過藥物控制,可以暫時壓制重瞳的出現。但畢竟孩子尚不足兩周歲,用藥太多難免留下隐患。爲了萬全之策,幺離凰隻能依依不舍,讓小骨頭暫時離宮。
如今,弈乾宮裏的小皇子,不過容貌相似的替身而已。滴血驗親什麽的,自然不會有結果。
幺離凰唇角旋起性感弧度,她似笑非笑的,迎對着哥舒寒令人不寒而栗的審視。甚至,她高舉掌中金杯,優雅的做了個敬酒的姿勢。
她揚起天鵝一般的細白脖頸,将杯中美酒一飲而盡。不待他有所反應,她便順其自然,依偎赤霄身畔,輕輕在他耳畔絮絮低語。
赤霄甜蜜一笑,他順勢用溫暖的指腹,輕輕擦掉了她唇角溢出的胭脂。他寵溺的眼神綿綿密密籠罩了愛妻。而遙遙一側的哥舒寒,細眯着深不見底的重瞳。幽綠的極寒之氣,一絲一縷的從眸底,油然而生。
人生何懼長别離,隻恨相逢再無期……
或許,真的經曆過生離死别,血肉涅槃,有的人卻但願,從此咫尺天涯,相逢無期……
不見甚好,萬一再相逢,也不過陌路人。
一場夜宴,有的人開心,有的人傷心,有的人放心,有的人卻失去了心上,最後一絲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