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夜漣漪和苗逸仙,三人坐在桌幾前,喝着一壇陳年女兒紅。三人面前有四碟精緻的點心,青提子奶酥、黑芝麻麻團、蜂蜜釀花生和紅豔豔的糖葫蘆。
明月夜拿起一串糖葫蘆,眼神中竟有些動容。她喃喃道:“原來宮裏也有,白記的糖葫蘆……”
她隻覺得心頭堵着憋屈的一點生痛,上不來下不去,硬生生的難受。她丢下手中糖葫蘆,劈手搶過苗逸仙面前的酒杯。
明月夜剛要将杯中女兒紅,仰頭而盡。卻被手疾眼快的苗逸仙一把奪過。
“當着你的醫官,你還敢作死喝酒。你當本座是個死人嗎。要喝就喝這個……”苗逸仙呲牙道。
他把一盞溫熱的牛乳推到她面前,自己卻把搶過來的一杯酒一飲而盡,神情意猶未盡。
“長公主,您現在的身體情況可不能飲酒,太傷身了。”夜漣漪端過一碟青提奶酥,放在明月夜面前,關切道:“吃些點心吧,您一天都沒有吃東西了。這樣下去,會垮掉的。如今,常焱宮裏亂成一團麻,您若倒下去,我們該怎麽辦?”
“漣漪,總叫我姐姐的。記得……”明月夜淡淡一笑。她聽話的拿起一塊奶酥,小口的咬食着。
“姐姐,放心。漣漪記住了。”夜漣漪會心一笑。
“流千樹他們,已經出宮了吧?若從長安到檀香山,需要七日路程。希望他們一切順利。”明月夜看了看苗逸仙。
“放心,那耗子機靈的很,他們已經出宮有兩日了。沒壞消息,就是好消息。”苗逸仙沉溺在美酒的鮮香中。
他飲酒又暢快,又盡興。讓明月夜又嫉妒,又郁悶。她忍不住狠狠推了他一把,狠狠道:“不許喝了。知道我不能喝酒,你還故意饞我,信不信,我把你的舌頭揪出來,再打個蝴蝶結。”
“喂,你肚子懷着的不是個辣椒吧?怎麽越來越火爆,動不動就打人、罵人呢。”苗逸仙翻了個白眼,抱着酒甕躲了躲。生怕自己一個不注意,被她搶走。
夜漣漪忍不住偷笑。這兩個人在一起,總會情不自禁相互奚落,卻又說不出的默契。
“滾。”明月夜怒目,兜頭就是一巴掌。
她遂而又想起了什麽般,沉默了片刻,苦澀道:“我在想,這個孩子,是不是來得特别不是時候呢?”
“姐姐,你莫非動了什麽念頭?萬萬不可,這可是老天爺賜給你最珍貴的禮物。”夜漣漪吓得驚跳起來,她緊緊攥住明月夜的雙手,一瞬間眼淚都盈滿了雙眸。
“雖然,我一點兒也不喜歡哥舒寒,那臉比屁股都冷的家夥。但看在這小家夥是你的孩子。他若與你和離,我幫你養大他。我能讓他成爲這世上最強大的男人,就像我一樣玉樹臨風、人見人愛,哈哈……”苗逸仙眯着鴛鴦眼,盯着明月夜的腹部。
蓦然的,苗逸仙隻覺得氣氛十分尴尬。
因爲兩個女人之間本來彌漫着淡淡的哀傷,一下子就被一股難以言說的情緒沖散了。她們都輕蔑的望着他一言不發。隻不過明月夜眼中的蔑視,可要比夜漣漪的犀利百倍。
“哎,你們這些年輕的丫頭啊,懂什麽?想當年,我意氣風發之時,可是萬千少女的夢中情人。投懷送抱的人,比比皆是。”苗逸仙不滿的抽了抽嘴角。
“若小骨頭敢有半點像你,我便讓他出家做和尚去。眼不見……心不煩!”明月夜冷冷道。
“小骨頭?小骨頭,有趣的名字。明月夜,既然名字都起好了,可見你心裏也極舍不得這孩子。你不過擔心,長安之亂,恐怕你會無法照顧他周全?”苗逸仙正色道,遂而溫柔一笑:“放心,我會保護你和他。說到做到!”
他向她舉杯,一飲而盡。
明月夜終歸愣了一下。正如在不知不覺中,他們亦然用“你我”這般的稱呼,越來越娴熟。或許,在共同經曆過越來越多的危難之後,他們之間的友誼也深厚起來。
其實,這苗逸仙不同于溫亭羽或者流千樹。他很聰明,又很世故,會把自己最真切的情感,藏在嬉皮笑臉的最深處。可是,他的血并不涼,心也有溫暖。她明白他的無奈與自嘲,是曆經歲月變遷的脆弱抵抗。厚重的油彩之下,也藏着一個純粹不屈就的靈魂。他一直在掙紮,可惜遇不到懂他的人。
明月夜微微一笑,她從夜漣漪手中,抽出自己的掌心。她端起女兒紅的酒甕,手腕一揚,一道琥珀色的弧線,優美的落入自己、苗逸仙與夜漣漪面前的酒盞中,朗聲道:“謝謝你們,人生若能得一二知己,足矣。”
“也請爲了我們的友誼,好好活着。我,不要你們的任何犧牲……無論發生什麽,請好好活下去,謝謝。”她躲過苗逸仙的阻攔,用酒盞輕輕碰了下他們的,飲了一口,輕笑道:“今天隻喝一口,下一次,我們再不醉不歸。”
“那就是小骨頭的百日酒。”夜漣漪咧嘴一笑,眼眸閃亮。
苗逸仙溫熙而笑,不語,一飲而盡。
“啓禀長公主,大事不好。玉妃被人謀害。據說是流千樹大人做下的。如今,侍衛們正在殿外,要求搜宮,抓人。”殿外,一個小太監慌慌張張禀報道。
苗逸仙臉色微微蒼白,他與明月夜對視一眼。兩人心頭都不由咯噔一下,若沉深淵。果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明月夜與苗逸仙一前一後,走出了正殿。花園之中,站着一隊暗軍士兵,劍拔弩張,神情緊張。
“啓禀王妃,玉妃遇害。屬下們在現場找到了兇器,經過比對,發現是流千樹的随身匕首。屬下是受王爺之命,前來坤甯殿搜捕罪犯,還望王妃給予方便。”副統領林英恭敬鞠禮道。
“判定流千樹殺人,可有旁的證據?”明月夜淡淡道。
林英示意手下,他接過兵士遞過來的木托盤。上面放着一把血迹淋漓的赤金匕首。正是流千樹随身攜帶的流雲刃。
“僅憑一把刀,就判定流千樹殺人?過于草率吧!”明月夜绯紅色長袖一拂,态度強硬。
“是,但流千樹難逃嫌疑。王爺的意思是先将人帶去長生殿問話。可流千樹并不在典藥局,想必在皇貴妃娘娘殿前伺候,所以……”林英小心翼翼道。
“回去告訴西涼王。流千樹前日便被本宮派往衮州尋紫背人參,好爲娘娘入藥補身,他不在坤甯殿。若林統領不信,娘娘正在殿中安寝,若你有足夠的膽子,不怕驚擾了娘娘鳳體,就闖進去搜吧。”明月夜輕描淡寫,讓開一條路。
林英冷汗涔涔,他迅速跪倒叩首,恭敬道:“屬下不敢,王妃恕罪。屬下即刻回去向王爺禀傳。”
“若王爺還想搜搜本宮的媺園,也悉聽尊便。”明月夜明眸一凜:“這後宮發生的命案,攝政王處理起來,似乎名不正言不順。本宮乃大常念媺長公主,自然有職責過問此案。人……玉妃現在何處?案發又在何處?”
“啓禀王妃,尚未屍檢,玉妃遺體隻能先停到了掖庭。案發現場在禦花園的玫霞角樓下,枯草中。”林英不敢怠慢。
“好了,本宮也不難爲你,下去吧。”明月夜回望了一下,正在苦苦思索的苗逸仙,清淡道:“苗醫官,你便随同本宮,前往一探吧。坤甯殿有董懷義,夠了。”
“王妃……”林英忍不住膝行了幾步,低聲道:“這十幾日來,王爺與裴姑娘雖然同居長生殿,但……他們分房而居。王妃莫要誤會王爺。他……”
“他讓你跟我說的?”明月夜唇邊劃過一絲冷笑。
“沒有,若王爺知曉屬下與您說這些,恐怕會斬落屬下的頭顱。”林英低下頭,嗫喏道:“但……屬下們,不願王爺與王妃心生縫隙。王爺……心裏還是在乎王妃的。屬下多嘴了,王妃恕罪。屬下告退。”
林英不敢等明月夜的半句回答,趕忙帶着手下,一陣風般的逃離了坤甯殿。
“怎樣,你願意跟我一起去,看看她嗎?若你不忍心……”明月夜打量着苗逸仙陰晴不定的神色,遲疑道:“你不會也在懷疑流千樹?”
“不。不會是耗子。我雖與姣姣,是露水姻緣。但此次她遇害,多半與我有關。她對我,一直真心實意。雖然我沒想過與她天長地久,但我一直都希望,和我有關的女人,結果不會太凄慘。但……或許,我才是命中注定的天煞孤星,注定孤家寡人。”苗逸仙流露出淡淡的憂傷。
“我有個辦法,倒能改變你的命運。”明月夜輕輕挽了挽衣袖,似笑非笑。
“怎麽,你還能改命不成?”苗逸仙愣了一下,狐疑道。
“很簡單,割了……一了百了!再不會禍害旁的女人!你自己,也就心如止水了……”明月夜刻意瞄了瞄他的重要部位。他隻覺得自己脊梁上劃過一絲冷氣,身手敏捷的跳出去好幾步。
他咬牙切齒道:“明月夜,你這女人實在歹毒。跟你交心,就是自尋死路,實在太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