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亭羽已經用玉壺煮好了醇厚紅茶。他見明月夜笑吟吟走進來,趕忙将新鮮的牛乳兌入茶中。登時,閣樓裏盈溢着香濃味道。
茶老闆親自送來了四樣糕點,單籠金乳酥、蓮花糖餡餅、玉露酪櫻桃和酸橙子漬餅,都是承都特産。
“姐姐終于來了,亭羽哥哥擔心極了,念叨了半日多。他擔心你沒看見我留的口信,找不到這家茶肆來。我說怎麽可能?姐姐可比那孫猴子還精明,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哈哈。”雪蓮見到明月夜與重樓毫發無傷,款款而來,終歸舒了口氣,不吝調侃道。
“雪蓮,你這是在誇我家主子嗎?我家主子可比那猴子,長得好看多了。”重樓做了個鬼臉道:“再說,哪有人敢爲我們主子戴個緊箍咒兒呢,她不給對方挖百八十個大坑,就得燒高香了。你可沒看見裴六娘的臉啊,黑得像鍋底一般陰沉。至于那茶老闆,都跪下來求主子,再也不要光顧他的小店了,哈哈。”
“鬼丫頭,我怎麽覺得,你也不像在誇我呢?”明月夜瞥了一眼重樓,後者趕忙吐吐舌頭。
“奴婢覺得,若論計謀,這天底下唯一能跟主子比肩的,也就我們家王爺了。”重樓趕忙讨好道。
溫亭羽動作一滞,略有尴尬。
明月夜彈了下重樓的腦門兒,笑着呵斥道:“行了,貧嘴的丫頭,這麽多好吃的,還堵不住你這張嘴嗎。”
“明丫頭,累了吧,快坐下歇息片刻,喝些奶茶安神。”溫亭羽将新鮮奶茶倒入玻璃盞中,再遞給明月夜。後者确實也口渴了,便接過來,小口啜飲着,頓覺唇齒之間,香濃潤滑。
雪蓮趕忙把酸橙子漬餅也推了過來。除了不愛吃酸的重樓,他們興沖沖的各拿了一塊,都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
“還是兄長的好東西多啊,這酸橙子漬餅,也隻有你帶來的最正宗,酸甜适口。”明月夜咧嘴一笑。
“明丫頭,我又給你添麻煩吧。看來,百無一用是書生,我确實沒用。”溫亭羽不吝黯然,失神道。
“今天聽說這艾葉茶肆,有人演戲作弄姐姐,亭羽哥哥一生氣就跑去理論。我攔都攔不住,他真的擔心姐姐啊,千萬不要怪他。”雪蓮忽閃着大眼睛,忍不住解釋道。
“我怎麽會怪罪兄長呢,就是有些意外在那裏,遇到你們。我聽重樓說,那邊有雜戲,也就好奇過去看看,你們如何得知呢……”明月夜喝着茶,有些納悶道。
“就是這家茶肆老闆,他也是光熙商會的人。他的小夥計聽說的。我們着急,就趕過去了。聽說,長安城裏的大茶肆都有這些節目。肯定有人故意策劃,就是沖着姐姐來的。”雪蓮不明就裏。
明月夜微微一愣,她突然看了一眼手中的糕餅,臉色陰晴不定的望向重樓。
她狐疑道:“重樓,咱們的消息從暗軍得來的?還是明堂的探子……”
“都不是……”重樓愣了一下,仔細回想着:“好像府裏的小宮女們聊天,奴婢偶然聽到的,一時生氣就趕忙去找主子了。”
“糟了……”明月夜心中一慌亂,迅速吐出口中吃了一半的漬餅。
她大聲道:“亭羽,雪蓮,快将點心吐出來,裏面有迷藥!”
溫亭羽與雪蓮都吃了一驚,聞言照做。但都眼前一片眩暈,又無力的坐倒在座椅上。
隻有怕酸的重樓幸免于難。她手忙腳亂的扶住明月夜,一身冷汗幾乎透濕了衣衫,顫聲道:“主子,你們怎麽了……”
明月夜掙紮着從自己錦囊中取出一隻藥盒,拿出三枚藥丸,自己服了一顆。低聲叮囑道:“重樓,快把藥給他們服下。怪我疏忽,因爲是光熙商會的茶肆,所以餅中有異,我也沒放在心上。漬餅中有人……下毒。”
重樓将兩顆藥丸,分别塞入溫亭羽與雪蓮口中,忙不疊道:“來人啊,快來人啊!”
“别喊了,這分明有人故意設局。這茶肆老闆多半被人收買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我們太大意。以爲兄長的光熙商會,如鐵桶一般的地方,自然放松了警惕。這迷藥也确實高明,我一時難以祛除。重樓,所幸你無礙,趕緊回府去求救……找哥舒寒……速回。”
明月夜一陣眩暈,她按住自己跳痛不已的額角,艱難道:“快,戰龍訣能幫我抵擋一時,但兄長和雪蓮并無半分内力,他們扛不住!放心,我能護住他們。但要快!”
“是,奴婢明白!”重樓不再猶豫,她疾步便跑出了茶肆。隻見一路之上,這茶肆果然空無一人,必然早有預謀。她心中憤恨,不由加快了腳步。
明月夜勉力支撐着自己,她将溫亭羽與雪蓮周身要穴暫時封住。又輕點自己穴位,希望降低血流速度,延緩迷藥的發作時間。
恰在此時,窗外一陣腳步聲,與人聲嘈雜:“快将茶肆團團圍住,待會兒哥舒寒就會過來了。老子就要他親眼看看,自己冰清玉潔的王妃,與溫亭羽苟且偷歡的畫面,哈哈……”
明月夜暗中運行戰龍訣,勉力鎮壓住自己從丹田處,湧上來的燥熱與掙紮。
“走,月夜。快走,帶着雪蓮。快!”溫亭羽的俊臉漲得通紅,他緊緊攥住座椅把手,勉力控制自己。
“竟然是……媚藥。好毒辣的手段……”明月夜心神一錯,又一陣驚人的頭痛襲來。
“姐姐,你換了我的衣衫,趕緊走……我留下來……陪亭羽哥哥。你帶着我,根本逃不出去。”雪蓮顧不得許多,艱難的将自己外衣扯了下來,低聲道:“我們不能,都被困在……這裏。特别……你若和……他。即便得救,哥舒寒……也會殺了我們所有人。”
“把我捆住,帶着雪蓮……一起走。”溫亭羽狠狠将頭撞擊了一下桌面,頃刻間撞碎了茶盞,發出巨大聲響。他的額頭赫然一道傷口,蜿蜒的血線,順流而下。
“明丫頭,别管我,帶雪蓮走。”他咬緊牙關,決絕道。
“别傻了……設局之人……就爲了陷害你們兩個……若帶着我,姐姐……根本不可能出得了這個門。”雪蓮僅穿着内袍,她開始拉拽着明月夜的錦袍。
“我不能,丢下你們。”明月夜緊緊攥住雪蓮的手腕,掙紮道。
“你不走,我們便都會……死。或者,被哥舒寒殺掉……”雪蓮劇烈喘息着:“這藥太猛,誰……都抵擋不住。隻有姐姐……逃脫了……我們才能活。你……明白嗎……難道都要死在……這裏?”
“月夜!雪蓮……說得對!”溫亭羽眼眸赤紅,嗫喏道:“你走了,他們……并不敢害我們性命……光熙商會,不會放過他們……走,走,走啊!你若再不走,我便……死在你們面前!”
溫亭羽一把攥起桌幾上破碎的玻璃碎片,狠狠的抵住自己的脖頸。
“姐姐,求求你……亭羽死了,雪蓮……絕不能活……你逃了,叫人來……救我們……”雪蓮掙紮着,跪倒在明月夜腳畔,抱住她的膝蓋,無助啜泣着。
“好,好,我走……”明月夜眸中含淚,她一咬牙,扯下自己的外袍,披在雪蓮身上。她又撿起雪蓮衣衫,套在自己身上。
“我去找……明堂,回來救你們……”她強忍住心中劇烈滞痛,笃定道:“記住,你們若有一個死了,我……絕不會獨活。誰傷了你們……明月夜也必将……血債血償。撐住,我們……都要撐住!”
明月夜咬緊牙關,縱身從窗戶跳落下去。一路劈殺,勉強突圍。
“不要費力攔着她。讓這個醫女回去報信吧……哈哈,越多的人來看這出好戲。越他媽精彩!”窗外領頭的混混,口中不吝污言穢語。
溫亭羽見明月夜順利沖出茶肆,終歸忍耐不住,頹唐跪倒在木質地闆上。他舉起碎片,徑直便向脖頸狠狠紮去。
雪蓮掙紮着,狠狠握住那尖銳的碎片,兩個人的手掌都被割破了,鮮血長流。
“雪蓮……别攔着我……我不想……玷污你清白。我堅持不了多久。我會變成……禽獸。我最不齒的模樣。我甯願……死……”溫亭羽閉上雙眸,他的胸膛劇烈的起伏着。
“亭羽,你不能死……我們都不能死。姐姐……還等着我們。她會回來……沒關系,沒關系,雪蓮是自願的。不怪你……雪蓮也不會讓你承擔什麽……責任。這藥……太猛。再隐忍下去,你的血脈……會爆裂血流不止。”
雪蓮笑得透徹而又複雜,她伸出玉白的雙手,扶住他曲線優美的臉頰。他們四目相視,眼淚都緩緩的滑下。
“我是自願的……我喜歡你,亭羽。即便……你永遠不會愛上我,也沒關系……我喜歡你,就好了……”她嗫喏着,青澀而小心的,把自己粉潤的唇瓣貼上他的,毅然決然。
溫亭羽隻覺得自己頭腦之中,一片接着一片絢麗煙花,怒放着,燦爛着。他無法控制住自己萬馬奔騰般的掙紮,開始熱烈的回應着,那甜美而誘人的輕吻。
聽着房間内,一片旖旎缱绻之聲,不絕于耳。包圍着茶肆的混混們,都不禁露出,得意非凡的龌龊笑容。
明月夜腦海之中,一片混沌。她憑借着驚人毅力,順着一條小路,竭盡全力的,跌跌撞撞走着。
她看到了熟悉的青瓦老屋,以及一抹熟悉的高大身影。終歸放心的撲倒在台階上。
“救……亭羽……”她嗫喏着,終于昏倒在那溫暖而寬厚的懷抱中。
一股薄荷混雜着皮革的清冽,讓她心安理得的抱住那人鐵一般的臂膀。
“月夜……月夜……”那人的呼喚,越來越遙遠,終歸化成了溫柔嘤咛。
明月夜陷入了深深的沉睡,沒有夢境的黑沉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