逴明殿前,綠油油的長起了一片奇異的花苗。隻有寸于長短的幼嫩葉芽,正處在半死不活的狀态,看上去有種楚楚可憐的味道。
花苗之中,辟出了一塊木台。一身紅衫的赤霄正在練劍。
木台上還有一塊玉白的蓮花石台,望上去很眼熟,仔細看過才蓦然發現,竟然是那日在長焱宮,明月夜與赤霄合奏共舞步步生蓮的石台。不承想,赤霄不遠萬裏,竟然把這蓮花台也運到了自己的寝殿。明月夜心中,難受的感覺更加熾盛。
明月夜和火暴站在梧桐樹下,後者的眼神因爲聽到了别離的消息,凝重而失望。
“幺丫頭,師父知道,你乃西涼王正妃,終歸得回到長安去。但歸期突然,師父還有許多心法,尚未傳授與你。可惜了。”火暴歎氣道:“哎,都怪赤霄,不該瞞着我,接受了哥舒寒的重明之血。讓小老兒欠下了人家人情。不過,徒弟,若你并不心甘情願回大常,師父就算拼了老命,撕了這老臉皮,也要保你留下來。你的意思呢……”
“師父,徒兒不但是明堂堂主,還是大常的長公主。如今夜王妃臨盆在即,還有難産迹象,若不小心醫治,極有可能會出現一屍兩命的可能。所以,我不得不回……将來等弱塵平安誕下孩兒,徒兒便去老戈壁看望師父。這并不難。或者,也可以接師父去我媺園住上一段時間。我做好吃的,給您吃啊。”分别在即,明月夜也徒生傷感,但表面上卻刻意掩飾,盡力歡快。
“不是師父偏着自己家的孩子。赤霄待你,并不比哥舒寒情薄。甚至,師父覺得,他簡單明朗,更适合做你的伴侶。哥舒寒雖聰明無雙,但也心機深沉。師父擔心……來日回到長安,我們都不在你身邊,他若算計你,老戈壁離長安太遠了。師父即便知道你受了欺負,就算飛也不能立時來到你身邊解困。若小老兒心愛的徒兒受了委屈,哎……師父會很難過,這會讓小老兒發瘋的。都是爲了解這鴛鴦斷,害了你。”火暴深深吸氣,愁眉不展道。
“師父,不必擔心。徒兒的手段您還不清楚嗎?回到長安,誰也别想欺負了徒兒。打得過就打斷對方的腿,打不過徒兒立刻就報出師父的名諱,先吓死對方,再找機會去找師父來幫我報仇。好不好?”明月夜刻意調侃。
“嗯。離凰走過的彎路,師父希望幺丫頭不要重蹈覆轍。爲情所困,着實不妙。你若在長安過得不開心,不要硬撐着,就來老戈壁找師父,或者給我來個信兒。師父帶着赤霄去接你,哪怕要和大常刀兵相見,咱們大燕也在所不惜。孩子,汴京的弈乾宮,亦然有你的家……”火暴明白明月夜歸途心意已決,便也隻好放手了。
“師父保重,待我回到長安,就遣人給師父保平安。還有我走了,赤霄那邊,您也别逼着他做不喜歡的事,可好?他練功确實笨些,但已經很認真了。您也别老罵他罰他,可好?”明月夜搖晃着火暴的胳膊,撒嬌道。
“好,好。”火暴苦笑道:“可這孩子死心眼,一根筋。他認準的事就會一條道兒走到黑。他喜歡的人,恐怕會一直放在心裏,不再有旁人的半分位置。幺丫頭,有時間,你勸勸他吧,他聽你的話。”
明月夜遲疑了片刻,艱難的點點頭。火暴拍拍她的肩,落寞道:“晚膳你便和宵兒單獨用吧,師父有些累了,要早早休息。明日一早,師父送你上船。”
不待明月夜回答,火暴已經轉身離開。遙望着,那身穿七彩花衣、須發花白的老人,身影落寞,垂頭喪氣。明月夜心中難免傷感,卻又無計可施。
看着赤霄練了半個時辰的劍法,他終于累了。扶着梧桐樹的樹幹,垂着頭,輕輕喘息着。
蓦然的,他看到眼前,出現一隻細弱白皙的手掌,掌心放着一塊淺黃繡龍紋的手巾。
他轉身,看見強作微笑的明月夜,舉着用溫水打濕,用來擦汗的手巾。
他微微一笑,接過手巾,擦拭着自己額上,頸上的熱汗,語氣盡量自然而然道:“和火爺爺聊過了?”
她點點頭,又将一盞溫熱的清茶遞了過去,淺笑道:“以後練完功,不要喝寒涼的梅子湯。我跟他們說過了,給你準備溫熱的清茶,再加一片溫補的野參片。”
他看着手中那盞輕香飄逸的茶,鼻間竟然微微有些酸澀,終于艱難道:“一定要走嗎?”
她沉默了幾個呼吸,終于點點頭。
“何時回來?”他似乎輕描淡寫般追問道。
她繼續沉默,沉默的時間更長,但被他火焰般的眼眸緊緊盯住,又無法說出殘忍的答案,終于嗫喏道:“不知道……”
“沒關系,明堂的彼岸堂在汴京,你這明堂堂主總不會一輩子不管它了。幺幺,寡人可以等,也願意等。”
明月夜心中一痛,她剛要開口拒絕,但被赤霄用颀長的手指,輕輕按住了唇瓣。
他笑得璀璨而溫暖:“不要說。這是寡人自己一廂情願,卻不想讓你爲難。”
赤霄将手中的茶水一飲而盡,放在一旁的木幾上。他回身凝視住她,邃黒的眼眸仿佛燃燒着明亮的火焰,光明而炙熱。
“幺幺,寡人就希望你能夠幸福,即便不在寡人身邊,也無妨。隻要你開心就好。”他咧嘴一笑,唇角上揚剛剛好到迷人的弧度,臉頰隐現着清淺的酒窩。
他認真道:“哥舒寒若不能給你幸福,寡人便會将你搶回來。對了,還記得嗎?咱們打過賭,當這些曼珠沙華開花的時候,你會回來陪寡人喝酒觀花……你看,花苗都活了……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幺幺,寡人相信。能給你幸福的人,一定還是燭龍赤霄。”
“赤霄,曼珠沙華在汴京是無法開花的。你的努力不過徒勞一場。不如,換了旁的鮮花,總有比曼珠沙華更美的花,比如芍藥、碧桃、百合、玫瑰……”明月夜不敢再看赤霄的眼眸,聲音艱澀道。
“赤霄認定了曼珠沙華之約,這逴明殿就不會再出現别的花。明月夜,寡人愛你,是寡人的事,與你無關。秋夜寒涼,你還是回梧桐苑歇息吧。明日寡人便不送你了,免得西涼王誤會,回長安之後難爲你。”赤霄握緊手中的手巾,轉身疾步而去,但走了幾步,又停下。
他沒有轉身,隻是聲音郎朗道:“告訴哥舒寒,赤霄不懼他。他若敢負你,寡人必會帶着赤焰光軍,殺入長安片甲不留,帶寡人的幺幺回家。”
赤霄一拂衣袖,大步流星離去。那團耀眼的赤紅火焰,招搖而去,讓周圍寒涼秋色也黯然無光。
明月夜的心裏,終歸充滿了别離的惆怅,和那麽一絲不易察覺的困惑,很難說清楚的糾結與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