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癱坐在木台上的玉甄。後者捂着自己的耳朵,拼命搖着頭。她伏在地闆上,無聲的哭泣着。她的身體劇烈的顫抖着,仿佛在承載着巨大的痛苦,猝不及防。
“爲什麽,爲什麽奴家記得的,隻有他仗劍斬殺了奴家。爲什麽,奴家忘記了,最重要的事情,我們曾經如此相愛過。奴家全都想起來了,是白澤救了奴家,以命換命。可奴家卻誤會了他,傷害了他,還想置他于死地。該死的是奴家啊……”玉甄擡起頭抽噎着,她美麗的雙眸紅腫一片,可見哭得狠了。
“他爲了救你,不惜犧牲修行,甚至願意爲你甘心赴死。不過就爲了能讓你好好活下去。他封印你的記憶,就是不想讓你負疚,或者悔恨。他希望你能快樂的,過完餘生啊……”明月夜喃喃道。
“每日活在懷疑與仇恨中,又如何能快樂?奴家卻清清楚楚記得,奴家愛他……奴家也記得,他爲了此生最珍愛之物,抛棄了奴家……他爲了……爲了和别的女人長相厮守,便殺了奴家。奴家心裏本該極恨他,可是……奴家還是想見到他,很想很想。奴家想要親口問問他,他可曾愛過奴家。若他肯承認,曾經賦予真心。奴家……便不會傷了他。一千年了,奴家想要放下了……可是,他居然……忘記了奴家……忘記了。”玉甄淚眼滂沱,斷斷續續哭訴道:“奴家怎能不恨?怎能不恨他!”
“晴童子乃白澤轉世。他的記憶被白澤的師父封印住了。我明白他老人家的苦心,你莫要恨他。不相見,便不相思;不相思,便不成愁,不成愁,便不生怨。白澤乃上古神獸之首,他擔負着斬妖除魔的聖命,而你是千年蛇妖,你們在一起,根本躲不過天劫。這是命中注定的。”明月夜感歎道。她俯下身子,遞給玉甄一條月白絲帕。
“但他,并沒有完全忘了你,即便他前世的記憶被封印。“她們身後,傳來一個男子輕緩低沉的聲音。
隻見哥舒寒緩步踱過,他掌中托着一隻赤金小盒子。他的神情清淡如斯,邃黒重瞳并無半點波瀾。
“你們,平安回來了?”明月夜驚喜道:“那赤霄和我師父呢?他們在哪兒?”
“赤霄和火暴他們另有一些事情,要處理,稍候便過來。本王趕過來,是要送一樣東西。放心吧,白澤的前世神力十分強大,即便靠殘存的一些許法力,也萬能勝任助力我們重回現世。我們按照夢境的提示,找到了這個……玉甄,你一心想要得到的東西。用來,換取白澤元神的寶物。”哥舒寒将赤金盒,放在玉甄腳畔。
他退後一步,淺笑道:”雖然,白澤的記憶被他師父封印了。但他卻固執的,并不想忘記你。他的現世晴童子,愛穿青色衣衫。他的法器,一直都是銀白玉蘭花瓣。他獨來獨往,卻愛聽一首琵琶曲,思凡。也許,他根本不知道,爲何他會喜歡這些。但他,确實戒不掉。”
哥舒寒環繞着玉甄,繼續緩緩踱步,他的腳步悄然無聲,暗黑的衣裾隐匿着冷郁的黑沉香。
“影影綽綽的記憶碎片,讓晴童子痛苦不堪。于是,他的師父爲他求來了孟婆湯。他固然喝了,但他的心卻無可救藥,依舊固執的選擇着,不忘記自己的喜歡……他師父便隻好,将白澤記憶封印在孟婆湯的酒翁中,并告誡他,永生永世不得開啓,不然必會招緻彌天大禍。然而,晴童子忍不住偷走了自己的記憶,一直在尋找着各種打開的方法。他想知道,他心裏那個影子,讓他魂牽夢繞,刻骨銘心的影子,到底是誰……”哥舒寒終于停住了自己的腳步,他站在明月夜身畔,凝視着她,眼神若有所思。
“所以,晴童子設計了連環計,就是想讓我和你,還有赤霄和我師父,幫他打開孟婆湯上的封印。”明月夜醍醐灌頂:“他沒想到,會遇到玉甄。更沒想到,玉甄想要做同樣的事。他們,還是在現世,再次相遇了。”
哥舒寒點點頭:“既然你這麽想要得到這寶物,不如就打開看看,裏面是什麽……若你看過了,還願意把白澤的元神交出來,最好。不過,你也要想明白,你們根本不可能在一起。你若妄想在他身邊,他依舊會死,還會元神俱滅。你是他的天劫,你在,他在劫難逃。”
玉甄聞言,頹然的坐倒在木台上。她望着那赤金小盒子,眼神既期待又充滿了恐懼。她猶豫了很久時間,哥舒寒與明月夜便陪在她身邊,沉默不語。
時間,仿佛一把細膩的白沙,在她指間緩緩滑落,終歸會有落盡之時。
終于,她阖了下雙眸,又淌下了兩行清淚。她毅然決然的拿去赤金小盒,用顫抖的手指撥開蓋子。
一條白色的絲帕,上面托着一朵新鮮的玉蘭花苞。幽幽的香氣萦繞在她的鼻息之間。那味道,好熟悉啊。
“白澤一生珍寶,就是在你成人之際,他第一次爲你插入發鬓的白玉蘭花。那時,你紅着臉逃開了,這花朵便跌了下來。他接住了……動心,或許就在那一瞬之間。”哥舒寒攬住明月夜的腰間,娓娓道來:“根本沒有旁的女人。他刻意遠離你,不過爲了保你平安。可你傷心,他又于心不忍。隻好想出了騙你的方法。他将這隻金盒,讓師父埋在第九棵梧桐樹下。因爲……”
“就在那樹下,他第一次……吻了奴家……”玉甄深深吸了口氣,笑容嬌美可愛:“奴家,都記起來……”
玉甄伸出手指,她小心翼翼的想要拿起那朵花苞。卻在她指尖碰觸嬌嫩花瓣邊緣的瞬間。那白色玉蘭花迅速的枯萎了,又化成了一抹細白塵土,消彌在空氣中,并沒有留下半點痕迹。
幾個人都愣住了,尤其玉甄。她愣愣的望着盒中空蕩蕩的白絲帕之上。仿佛就在擡眸與阖眼的一瞬間,她似乎恍然大悟般,她笑了。
玫瑰般的唇瓣微微上揚,染起一抹了然而甜蜜的笑容來。她的眸子,仿佛承載着漫天星塵般,深邃而晶瑩。
“玉甄,也悟了……”
玉甄捧着赤金盒子,緩緩站起身來。她從懷裏取出一個碧玉瓶子。瓶身隐約閃現着七彩光芒。她将瓶子遞給明月夜。
“這是白澤的元神。請幫奴家放回他的肉身。”玉甄微笑道,她的臉頰洋溢着一種驚人的光彩與美麗。
“爲何,你自己不去?”明月夜心有不安,她有種不祥的預感。
“玉甄是白澤的天劫。奴家在一日,他便在劫難逃。上一世,他爲了奴家,用盡了心思,犧牲了性命。這一世,奴家便還了他。奴家知道,即便重入輪回。我們依舊會思念彼此,不顧一切的尋找對方。他便會生生世世備受折磨,周而複始。奴家不要這樣。奴家,希望……白澤……餘生歡喜,世世平安。”玉甄後退了一步,她微笑着,張開細弱的手臂。
“不要!不要魂飛魄散!”明月夜猜到她的意圖,剛忙要出手阻攔,單被哥舒寒緊緊抱住,掙紮不得。
“十七,這是玉甄的選擇。或者,這對他們來說,都好……”他冷靜道。
“謝謝你們,爲奴家所做的。奴家心願已了,奴家……累了,要回去了……”玉甄凄然的笑着,她的身體突然散發出一層一層璀璨的星塵。她的身體便在星雲缭繞中,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清淡。
“從此,世上……再無玉甄。”玉甄喃喃道,眼角飄出了一滴鑽石般的眼淚:“但願,不再相見,不再相思,不再相念……再見了,白澤……”
于是,幽幽的白玉蘭花香中,玉甄消失了。連最後一顆眼淚,也變成了瑣碎的微塵,消逝在空氣中。
然後,什麽都沒有了。
“玉甄……”明月夜直覺眼窩酸澀,眼淚忍不住的落下來,她哽咽着,泣不成聲。
“十七,别哭……爲愛犧牲,對玉甄而言,也不吝幸福……”哥舒寒将自己的下颌,抵在明月夜柔軟的發頂上,輕輕安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