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皇黎珏,以皇貴妃之禮迎接夜漣漪入主坤甯殿,并賜封号爲光華,取自“日月光華,旦複旦兮”的隆重涵義。
黎珏對夜漣漪的美貌與純真,都甚爲滿意,一朝寵幸便夜夜笙歌,接連半月都宿在了坤甯殿。随之流水般的賞賜,幾乎堆滿了坤甯殿的側殿,可謂榮寵至極,無人能及。
這鳳掌六宮的大權,自然落在了坤甯殿的光華皇貴妃掌中。她雖年輕,但背後的夜王府與西涼王府,卻實力赫赫。
剛剛晉升貴妃之位的郭芙蓉,本是黎珏的結發之妻,曾經的東宮太子妃,今年已經二十三歲了,生有一個皇女。她本賢良淑德,性格溫厚,對夜漣漪這個皇貴妃親厚有加,又能如待親妹妹般照拂,兩人相處倒是融洽。
這後宮之事,皇貴妃與貴妃相濡以沫、相互扶持,慢慢也梳理得井井有條,深得常皇贊譽,這是後話。
爲了方便照顧初入宮闱的夜漣漪,明月夜就在媺園住了幾日。哥舒寒因爲暗軍軍務繁忙,每日隻能晚膳時分陪她一起用餐,尚未來得及纏綿半刻,他便要匆匆離去,她心中雖然不舍得,卻也無奈。偶爾相聚,确實小别勝新婚,蜜裏調油一般親密無間。
終于料理完了媺園之事,夜漣漪就要随黎珏,前往東嶽山拜神祭祀。
明月夜終于暗自舒了口氣,這日清晨,她匆匆趕往明堂處理完公務,便帶着重樓和景天前往民巷的市集,想特意買些宮裏沒有的新鮮野菜,要親自做些菜肉小馄饨。想用野雞清湯煨好了,再悄悄送到軍營裏去,也算給哥舒寒一個小小的驚喜吧。
這種銀葉小荠菜,在長安的菜鋪中,隻有一家供應,因爲量不多,所以去得太晚往往會沒貨。偏巧哥舒寒口味挑剔,極喜愛這種小野菜的清香滋味。還好這一日,明月夜的運氣不錯,她拿到了最後一份新鮮的銀葉荠。重樓正将菜包交給掌櫃包裝,隻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嬌蠻的斷喝。三人面面相觑,微微驚愣。
“老闆,這種荠菜還有多少,我家夫人全部都要了。”一個看上去甚爲潑辣的,身穿豔綠綢緞花裙的大丫鬟不客氣道。她瞥了一眼身穿銀白蜀錦常服的明月夜,青衫的景天和紫衫的重樓,眼見她們裝飾簡樸,神色甚爲不屑,終歸忍不住,刻意抖落一下自己發髻上的金钗步搖。
掌櫃的暗自搖搖頭,他心裏可明白,别看這三個姑娘的裝飾簡素,但身上盡是不凡之物。尤其是那白衣姑娘的發髻上的黃玉簪,頸上的明珠,腕上的玉镯,恐怕都是價值連城的寶物。就連那青衫姑娘手中的長劍,紫衫姑娘背着的七彩繡金線的背囊,都價值不菲。這大丫鬟雖是店裏常客,但畢竟有眼無珠,自己可不敢得罪貴客。
“不巧啊,小白姑娘,這是今天小店裏最後一份銀葉荠,已經被這位夫人買下了。”掌櫃彬彬有禮道:“不如您明日早些來,或許有貨啊。”
“夫人,不如将府上地址留下,小店着夥計給您送到府上去。”掌櫃的微微鞠禮,客氣的詢問着明月夜。
“不必了,不過一包蔬菜,就不用麻煩了,謝謝掌櫃的。”明月夜微微一笑。
“三個人,就買這麽一小包菜。真逗。賣光了,那這一份我們要了,多少銀兩我們出雙倍就是。你們選别的吧。”小白眼珠一轉,她蠻橫的伸手就去搶桌幾上包裝好的蔬菜包。卻被沉默不語的景天身形一晃,已将蔬菜包拿在手上,小白差點兒閃了腰。
小白不高興了,她哪裏受過這樣的委屈,撞過去劈手就去搶,嘴裏不吝罵罵咧咧道:“哪裏來的賤民,你們可知道我們家夫人是誰?千戶哥舒老爺的夫人,你們竟敢如此無禮,如不是看在你們幾個弱女子的面子上,馬上叫家丁來打你們一頓了事!蔬菜拿來,這菜我們要定了!”
“哦?本姑娘沒聽清,你家夫人是哪個?哥舒家的夫人……巧了。長安城裏還能有幾個哥舒夫人。這光天化日之下的,你家主人也敢,就這麽放你出來,當街犬吠?”重樓言語更加刻薄:“景天,打這個不長眼的狗東西。讓她有眼無珠,讓她狗仗人勢,讓她狐假虎威!”
“好了,就你聒噪,付了銀兩,咱們走罷。”明月夜微微蹙眉。
小白眼見三個姑娘嬌弱,并無待其他随從,她便眉毛一立,朝外面大喝道:“小柱,大牛快進來,有人要搶咱們家夫人的東西呢?還要打人呢,快來幫我!”
她話音未落,從店外竄進來兩個滿臉橫肉的漢子,見到貌美如花的三個女子,不禁心神蕩漾,澀着臉便欺了過來,語氣十分猥瑣不堪:“哎呦,這麽标緻的小娘子,怎麽說話這麽沖呢?讓爺們兒幾個,好好給你們講講道理。”
半個呼吸間都不到,這兩個人已經直接從鋪門狠狠摔了出去,落進了店前的一片泥濘之中,哀嚎呼痛,眼見胳膊已經脫臼。
重樓多拿出一塊金子,輕輕放在櫃台上,笑吟吟道:“實在不好意思,弄髒了老闆的門臉兒,這是我家主子賠給您的,對不住了。”
“不敢不敢。姑娘客氣了。”掌櫃的被這紫衫姑娘的出手闊綽,驚的是瞠目結舌。
景天則緩緩踱步,冷冷的盯着目瞪口呆的小白,後者吞了吞口水,很自覺的後退幾步,給明月夜讓開了道路。
“無妨,無妨,夫人慢走。還有什麽需要您說一聲,小的給您送府上去就是。”掌櫃的也看出來這景天身手不凡,這幾個姑娘出手如此闊綽,自然并非等閑之人,忙不疊的巴結。
“有狗,有豬,還有頭笨牛,這主人實在太會選奴才了,哪裏攆來了一欄子的畜生,有趣,有趣!”重樓打量着臉色青紫的小白,刻意調侃道:“小白,好狗,跟本姑娘拴在門口的看門狗,一樣好名字。”
明月夜瞥了一眼重樓,後者做了個鬼臉,這才安靜閉了嘴,攙扶着她緩緩走出店鋪。
一窪污水裏,還滾爬着兩個奴才。眼見他們撲騰出來的泥水,有幾滴濺落在不遠處,一雙繡着金色牡丹花的昂貴繡鞋上,那鞋子的主人厭惡的退了一步,正跺着腳。
隻見這貴婦人身材豐滿,一身橘色錦緞,繡着金色牡丹花的寬袖衫裙,發髻上插着四對金碧輝煌的蝴蝶鑲翠金步搖,頸子上挂着沉重的紅寶石項鏈,益發的貴氣逼人。
明月夜與那人四目一對,後者不禁柳眉高挑,杏目圓瞪,不客氣道:“我就說誰這麽霸道,原來是西涼王妃啊,怎麽好端端的出來搶老百姓的東西,還打人!如此蠻橫無理,說出去就不怕西涼王沒面子嗎?”
明月夜微笑着走近裴六娘,看着她華貴的綢緞衫裙下,微微隆起的腹部,不禁莞爾道:“原來是……六夫人。多日不見,哥舒老爺身子實在硬朗。這老來得子實在不易,恭喜了。看起來也月份不小了,就不要出來亂走,容易滑胎。”
“怎麽,你詛咒我?滑胎……”裴六娘陰森森道。
“六夫人忘了,十七是醫官,你肌膚浮腫,眼泡發亮,口中還有惡臭,可見是肝火上漲,脾胃失和,若不卧床将養,确實有滑胎的危險。我是好心……勸你。”明月夜淡淡一笑:“畢竟,老來得子,不容易……”
“既然你知道我有身孕,就不要和我搶東西了,這菜是我的,拿來給我!若我有閃失,哥舒寒也不會放過你。”裴六娘緩緩走近明月夜,陰險道。
“六夫人,你可知道再跟誰講話。我們家主子可是西涼王妃,大常念媺長公主。你這一個千戶的賤妾,見到我家主子,居然不行跪拜之禮,簡直大逆不道!”重樓可毫不客氣,咄咄逼人:“你忘了上一次,在王府挨的打了?别說你,就是哥舒昊,見了我家夫人,一樣要行叩拜之禮。你敢沖撞了我家主子,景天把她叉出去。重樓不信,王爺會怪罪。”
“你們敢動我試試看?明月夜,你知道我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裴六娘怒火中燒,頭腦一熱,又一次走近明月夜,咄咄逼人。
景天敏捷,伸手就攔住裴六娘再靠近,明月夜微微搖頭,景天便沉默的退後一步。
“哦?難道你的孩子,不是哥舒老爺的。那這……家醜,實在不宜外揚,六夫人還是謹言慎行吧……”明月夜長眉微挑,調侃道。
“你敢回去問問你們家王爺,這半月都去了什麽地方,陪着什麽人嗎?”裴六娘忍不住心頭的怒火,不吝胡言亂語。
“哦?六夫人的意思,我家王爺在您府上不成?陪着您來着。”明月夜似笑非笑。
“不錯,就是宿在哥舒老宅,陪着我,如何?”裴六娘挑釁。
“那就恭喜六夫人了。貴府還真混亂,不知這孩子,應該如何稱呼我家王爺。既然他在府上宿着,便請好生照顧他吧,多謝了,告辭。”明月夜微微一笑,轉身便走。
“你……你不生氣?這孩子,這孩子可能是你男人的……你居然不生氣?”裴六娘訝異道,不可思議狀。
“如果你認定這孩子是哥舒寒的,便去找他商量。反正滴血驗親,他熟的很……于我何幹?”明月夜狡黠道。
“明月夜,你就是不信……他宿在哥舒老宅!告訴你,老宅裏的月桂樹開花了,滿院子的折葉桂花香,這種桂花長安隻有我家老宅才有,若沾染衣衫,便久久不散。一個醫官,鼻子必定比狗都靈。和他纏綿之時,卻聞着别的女人的留香,你心還真大!”裴六娘鄙視道。
“主子,别聽她胡說八道,讓景天撕了她的嘴便是。”重樓惱怒,她推了推景天。後者掃了一眼依舊淺笑安然的主子,唇畔微微旋起一抹欣賞。
裴六娘又陰又冷接着道:“實話告訴你,這銀葉小荠菜,不是哥舒寒愛吃,而是他喜歡的女人愛吃,所以他才特别喜歡……你手裏的菜,本來就是我的。你搶了屬于别人的男人,一樣不光彩。若識趣,便乖乖還回來。你不肯也沒關系,反正無論是人,是菜,它早晚還得回到,原本主人的手裏。”
“好,銀葉荠在我手中,有本事你就來奪,或者你讓哥舒寒來拿,也可!告辭……”明月夜笑吟吟望着裴六娘,不吝惋惜道:“但願你的孩子,沒有遺傳你的智商,不然他的将來,實在令人堪憂啊……”
裴六娘氣呼呼看着明月夜,翩然走過她身邊,她知道憑她的人根本攔不住,隻能自己生悶氣。
“見鬼的,她是女人嗎?這麽擠兌都不生氣。”裴六娘郁悶道。
小白怯生生的走過來,扶住她的胳膊嗫喏道:“夫人,您和她講這些幹什麽,對您好像沒什麽益處啊,若老爺知道……難免生氣。”
“滾!我就是要她不開心。她不開心,我才能開心。那老頭子算什麽,他管得了我?”裴六娘惡狠狠道。
“這西涼王妃不好惹,她比男人都強悍。你看她的眼神,和表少爺真像,冷得能凍死人。”小白倒吸冷氣。
“我就不信,她那麽精明,怎麽可能不疑心。我就是要在她心上紮根刺。看她難受不難受。”裴六娘任性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再說,老爺千叮咛萬囑咐,表少爺回老宅的事情,萬萬不可洩露。您就不怕,這西涼王妃直接找侄少爺告狀?”小白嗫喏道。
“我就賭一把,她可不是一般的女人。才不屑于惡人先告狀,你以爲她跟你一樣蠢?就算她問了又如何?如今我肚子裏有老頭子的兒子,他得把我當祖宗一樣供着,他敢動我一下?”裴六娘憤憤道。
“哎,奴婢心虛的很。總覺得,一定會有什麽事情發生……”小白忐忑不安的撓着頭:“說實話,自從見了這西涼王妃,奴婢的右眼一直在跳個不停。”
“好了,别說了。反正看見宅子裏躺着的那個,我心裏更不好受。這麽藏着掖着的,早晚都是事兒,還不如一股子掀了出來,大家都痛快些。回府……”裴六娘終歸有些不安了,但依舊不肯認錯,強詞奪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