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蓮峰是承都最高的山,真正的一覽衆山小。而這青石台則是明堂曆任堂主,進行繼任典禮的地方。石壁之上,镌刻着每任堂主的姓名,最後一個停留在,明媚之上。
此刻,從青石台上平地而起,搭建了一個更高的木質平台。明堂的大長老明東來與明月夜對坐,中間有一盤黑白分明的棋局。兩人互相望着對方,神情陰晴不定。
木台之下,站着明堂二長老明西風、三長老明向北,兩人破天荒的不再争吵,都目光灼灼盯着平台上的那兩人。
除了兩位長老,和各自的弟子,自然還有抱着茉茉的哥舒寒。接連幾日連續運功爲茉茉療傷,他耗費了大量内力,蜜色臉頰泛現鐵黑色陰影,顯然疲憊至極。按規矩,他非明堂弟子,并無資格走上這峰頂,但兩位長老都不敢攔,還有哪個弟子敢吱聲呢?非但不敢攔,爲答謝救命之恩,那兩位長老對哥舒寒客氣至極,不但搬上來桌椅讓他休息,還殷勤的備下了滾燙的茶水和精緻茶點。
“王爺,您别總站着啊,坐下歇息片刻。我着人爲您炖了牛乳燕窩呢,趁熱滋補滋補。這兩日,我們給您和堂主添麻煩了。”明西風谄媚道。
明向北瞥了一眼他,難得沒反駁,而是嗫喏道:“王爺……我給這孩子配了藥……讓侍女給她喂食一些,讓她舒服一些。您也歇歇吧……這幾日,爲了我和二哥的事,費心了。”
哥舒寒一展劍眉,毫不客氣坐在靠椅上,風淡雲輕道:“十七還不是你們的堂主。你們都從鬼門關走過來一遭,以後知道該如何做事了?”
“在我們眼中,月夜姑娘就是堂主,我二人願唯明月夜堂主馬首是瞻,絕無二話。”明西風躬身道:“其實,何必還要參加這什麽天意之考,憑借王爺之力,剿滅明東來這個叛賊就好。何必讓讓堂主多冒一份風險呢?”
“二哥,月夜姑娘,是要名正言順,坐上明堂堂主的位置。依我之見,她乃鳳凰之王轉世,不但醫術高超,更有智慧心。我們不必太擔心。大長老應該不會在咱們眼皮底下,用什麽手段的。”明向北低低道。
“二弟,咱們兄弟兩個本來并未嫌隙,若不是明東來指使這個撿來的義女離間,我們又何至于此?明堂又怎麽會四分五裂。明東來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百死莫贖。”明西風想起那七心牡丹之毒,尚有餘悸。
“好了,你們明堂之事,等十七通過第三重考驗,自會判斷。”哥舒寒輕笑:“至于敢傷我十七之人,本王自有處置,也無需明堂,多言!”
明西風咽了口口水,在他心裏,明東來看來已是死人一枚了。落在這重瞳妖孽手中,恐怕死成渣渣也隻是結局,過程的美妙程度,絕對會超乎人類的想象。
木台之上,棋局已經開始。
明東來持黑子,明月夜持白子,黑先白後,大長老先放一子。
“原來這天意之考,竟是一盤棋局。”明月夜淡笑:“大長老運籌帷幄,必爲擅棋之人。”
“月夜姑娘劍走偏鋒,出其不意,棋勝一籌!”明東來眯着眼睛,皺着一張老核桃般的黑臉道。
“大長老,其實茉茉的蠱毒,我已找到破解之術。”
“哦?願聞其詳。”
“青絲蠱,用爲情爲死的年輕女子長發爲蠱,從人無名指入,漸入心肺,最後洞穿五髒六腑而亡。哥舒寒爲茉茉運功療毒,青絲蠱也已經入了他的身體。”明月夜用白子圍住黑子。
明東來嘴角一抽,刻意道:“既然姑娘已經知道緣由,可有方法破解?”
“本來沒有,但昨日意外得了金蠶蠱,便有了。”明月夜淺笑莞爾。
“你竟然能得了金蠶蠱,确實難得,想當年明媚夫人都求而不得的蠱中之王。既然姑娘不畏我的威脅,又何必親來又蓮峰頂。讓哥舒寒踏平明堂就好。”明東來獰笑。
“因爲,我要讓你,心肺口服,讓天下醫官,心服口服,我這明堂堂主,正大光明。”
“既然如此,你就随我,入局吧……”明東來眼神一滞,聲音突然陡然提高了音調,仿佛換了一個人般,讓人如墜煙海,混沌不已。
明月夜眼前突然恍惚颠簸,待視線清晰之後,蓦然發現自己,已站在一片荒蕪的山野之前。她的身邊,站着明東來。
“你如何做到的?難道是乾坤大挪移。”她微微蹙眉。
“非也,你已經在天意之考的臆鏡之中,在這裏,你沒有任何内力與寶物,需要完全憑借自身能量,完成鳳凰之神的考驗。如果你受傷,你在臆鏡之外的身體也會流血,如果你死在這裏,那你的肉身也将腐爛,你會墜入十八層地獄,永遠不得超生。”明東來陰毒道。
“看來,這明堂的挑戰,還真是一個更比一個有趣呢。”明月夜揶揄道,她信步往前走去,冷笑道:“那不知道長老您,若不小心死在這臆鏡之中,不知是否也會墜入阿鼻地獄,永不超生?”
“亦然。”明東來面無表情。
“那……大長老,務必小心……”明月夜回頭,璀然微笑。
荒蕪的田野上,放眼望去,被濃重的黑霧沉沉籠罩,腳下的路磕絆不已,明月夜一不小心摔倒在田埂上,垂首一看不禁駭然,那被燒爲灰燼的野地上,屍橫遍野,那濕漉漉黏腳的液體也不是雨水或其他,而是鮮血浸透,腥臭無邊,也有未死的人,奄奄一息,痛苦掙紮,傷口猙獰而肮髒。
明月夜本能的伸手去拿自己的藥包,手中卻一空,她蓦然發現連自己的赤魂、沉香手串和紅玉镯也都不在身上,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明東來的聲音空洞而令人作嘔:“你什麽都沒有,藥、金針或者護身寶物。但你可以選擇不救這些人,我們要前往鳳凰台,觐見鳳凰之神。你若耽擱時間,或者沾染了瘟疫。純粹自己作死。”
“你是一個醫官,但已經忘記自己的職責。你若不肯與我一同救人,就别在我面前晃悠。”明月夜拔下自己的銀簪,把頭發系成利落的馬尾狀,她拉起最近的一個受傷的人,用銀簪當做金針,爲那老農婦止血,她利落的扒開灰燼,搜尋幾株普通止血野菜,放在口中咀嚼,然後敷在那人傷口上,又撕下一塊衣裙,爲那老婦包紮好。
“明月夜,你救得了一個,又救得了全天下所有病人嗎?”明東來挑釁道:“你放眼望去,這些因爲戰争而死去的人,他們的屍骨已漫山遍野。你又能保證,你救的人,都是好人,是善良的人嗎!你或許也救了盜賊、殺人犯或者突波流寇呢。你救了這些人,就等同于在殺害好人。你不也是個愚蠢的劊子手嗎?”
“荒謬。我是醫官,我不會管我的病人,他是一個怎樣的人,當他向我伸出求救之手,我便一定接住。醫者仁心,這是醫官的職責。所有的病患,無關貧賤,無關好壞,都應被平等對待。生命是用來珍愛的,而非枉顧。”明月夜淡淡道,手腳麻利的已經在治療第二個,第三個傷患。
她望着在死屍和鮮血中掙紮的傷者,痛苦而絕望的求救與嘶喊着,她目光笃定道:“救一個是一個,我會一直救下去。除非我倒下!“
明東來置若罔聞,薄涼道:“所以,你快死了。死得還會卑賤,而醜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