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潺潺,柳枝彎彎,水裏長着茂盛而濃密的水草,有黑色和金紅的小魚遊弋其中,幾個孩子蹲在溪水邊,用柳枝釣着小魚,笑聲脆亮。
哥舒寒拉着明月夜,從巷子那邊,往這邊緩緩走來,陽光披散在他們身後,一線一線的璀璨爲這對如畫的情侶,勾勒初淺淡的金邊,溫暖而瑰麗。
她的手,被他握得微微出汗,十指交纏的姿勢已遊刃有餘,那麽自然而然。
偶爾,他們會不約而同的對視一眼,他會不由自主展開寵溺的笑,如羽毛般輕柔。她的心底便湧上一層一層的潮水,安靜而透徹,仿佛洗淨了塵世間的一切煩憂。
多年之後,她時常在夢中,夢到此情此景和他的側影,朦朦胧胧,看不清晰,卻心生纏綿。不知爲何,她一直記得,記得他的笑,那日的陽光,還有那一碗紅油油的抄手。
抄手攤上,有五六張桌子,一個老漢和一個小姑娘招呼客人。
木質的桌椅闆凳很幹淨,迎着風打着一面略顯老舊的店鋪藩旗,上面手書着幾個大字——“百年老店,好合抄手。”
老漢架起了一隻大鐵鍋,裏面吊了濃濃的骨湯,還煮着雞、鴨和大根牛骨,湯汁已經奶白色,并香氣怡人。
他用三鮮餡兒包好了一枚枚玲珑皮薄的抄手,整齊的碼在案闆上,若有客人點買,便将九枚抄手送入大鍋,再用一杆長勺子,在鍋底輕而緩的攪動九次,然後撈出抄手,放入粗瓷碗中。
再依次放入紅油、香醋、麻椒、香蔥等九種料汁,再碼上兩顆幼小嫩青菜。然後,從鍋底深深的舀出一大勺滾開的湯水,澆在放好調料的抄手之上。于是,晶瑩剔透可見餡料的抄手,沉浮在紅辣酸香的汁液中,實在令人饞涎欲滴,食欲大振。
那幫忙的小姑娘白白淨淨的,十歲左右年紀,笑吟吟的端着紅油抄手送到食客面前,會脆生生的說:“郎君、娘子慢慢用。我家的百年好合抄手,夫妻同食,白首偕老。”
這是承都最有名的好合抄手,多少新婚的夫妻手拉着手,深入街道隻爲尋找這家百年老店,可惜因爲它隐藏在深深的民巷中,終歸可遇不可求。
因爲近黃昏,攤子上隻有哥舒寒和明月夜這一對客人。老漢笑吟吟望着這對佳人,一會功夫就做出了一碗香噴噴的抄手。小姑娘用木托盤把放在粗瓷碗的紅油抄手舉到他們面前。
“公子,娘子,請同食抄手,但願您二位百年合好,白頭偕老,比翼雙飛,長長久久。”小姑娘脆生生道。
隻見那木托盤上隻有一雙木筷和一把木勺,明月夜略有驚詫,但見哥舒寒拿起木勺,輕輕舀起一枚抄手,輕輕在嘴邊吹過,又送到她唇邊,他溫柔道:“來,嘗嘗看。”
他邃黑的重瞳,有着幽綠色的一抹光環,仿佛深深潭水,卻泛起了溫暖波瀾,他的動作生疏卻小心翼翼,她終忍不住含笑含住那枚抄手,登時口中濃香,回味不已。
小姑娘哈哈笑道:“爺爺,是公子先喂的娘子呢,他們一定會先生個兒子呢。”
明月夜臉紅,囫囵就把抄手咽下肚去,捂住嘴巴咳嗽不已。哥舒寒哈哈大笑,小心的拍着她的後背。
“老闆,再取一把湯匙,可好?”她有些不好意思道。
“小娘子,你不知道吧,我這百年好合抄手,從來隻賣給夫妻吃,也隻有一雙木筷,一把木勺,就要兩人互相喂食,才有好彩頭。”老漢笑吟吟道。
“十七,我餓了。來而不往非禮也。”他唇角微揚,并不打算放過她。
她猶豫片刻,終擡起纖纖素手,舉起木勺,舀了一勺抄手,依舊先放在嘴邊輕輕吹動,複而送到他唇畔,見他張開好看的紅豔嘴唇,咽下了那勺抄手,她的臉頰更如火燒一般滾燙。
“看來,這第二胎,就是個女兒了……”他在她身畔,低低道。
“你也來湊熱鬧……是……”
“吧。”字尚未出口,他的唇已經湊過,穩穩吞住了她的餘音與唇瓣。她手中的木勺匆促落下,墜入紅油湯汁中。她害羞的本能躲閃,他卻緊緊擁住她,慢而輕柔的動作,兩人唇齒交纏,纏綿悱恻。
老漢微笑,捂住了小姑娘好奇的眼睛。隻有大湯鍋裏的骨湯咕嘟咕嘟熱熱的滾開着。
時間仿佛凝固住了,爲這一對美麗而傲慢的妖孽,打算将瞬間的美好镌刻爲永恒。
終歸,他心滿意足,看着她微微紅腫的唇瓣,意猶未盡再輕啄一下。然後拿起那碗尚溫的抄手,一勺一勺的喂她。
她滾熱的臉漸漸降下了溫度,第一次如此聽話的吃完了每一勺,他喂的抄手。看着他邃黑雙瞳中,自己小小的倒影,她想,自己的眼中,一定也有他的影,他的心意。
“十七,既然吃了爲夫喂你的抄手,從此便不可悔婚。”他邪魅一笑:“兒子和女兒,我都要定了。”
“當着小姑娘,你還真好意思啊。”她斜了一眼他略帶暧昧的笑容,結結巴巴道。
“小娘子,這是我送你的花兒,你和你家相公長得真好看,将來生了娃娃一定要帶來,再吃一碗我們家的,百年好合抄手啊。”小姑娘捧着一大捧紅豔豔的芙蓉花枝,遞給明月夜。
“好,一定再來。”哥舒寒不等明月夜回答,已經接過花放入她手中,又從銀袋裏拿出一錠金子,遞給小姑娘:“丫頭,這是定金。待我們兒女雙全,定會回來,再吃一碗百年好合的紅油抄手。”
“好啊,一言爲定。”小姑娘倒也不客氣,喜盈盈接過金子,跑回老漢身邊。
“莫寒,天色漸晚,該回汐園了吧?”明月夜捧着芙蓉花,看了看天空,終有些疲憊道:“今天走了太遠的路,好累啊。”
“無妨,我背你回去就是。”哥舒寒微笑,她愣住,一時不知該怎麽回答。
恰在此時,一陣煙雨頂着夕陽西下,披散而下,仿佛金燦燦的太陽雨,柳枝與溪水之上,仿佛鍍了輕而淺的金鱗,美不勝收。兩人都看呆住了。
“公子和小娘子,還是歇歇再走吧,這承都的太陽雨,說不好什麽時間就來,也說不好何時會走,隻有傷心的人才會在太陽雨下行走,不怕心碎啊。”老漢解釋道。
“無礙。”哥舒寒站起身來,脫下自己的外袍,從明月夜頭頂罩住,有低下身子,彎下腰,笑道:“來,十七,我背你。你把衣衫罩在頭頂上,便不會淋到雨。”
她看着他寬厚的背,終忍不住甜笑片刻,輕輕趴在他背上,并将他寬大的外袍罩在兩個人頭頂上。
“這樣,我們都不會淋到雨。”她輕輕道。他輕而易舉就背起了她,走進一片太陽雨中。
她一隻手扶着外袍,一隻手則攬住他的脖頸。肌膚相貼,她甚至可以聽到他有力的心跳,聞着他冷郁的黑沉香味道,仿佛自己的一顆心,都可安放在他肩上。
她的心分明再告訴她,是的,她喜歡,她貪戀,她想要一輩子這樣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