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會設立在長安城中,最繁華的街道上,明面上是一處三層的驿館,叫靜安旅舍。一層可以打尖兒,二層則是住店的幾十個房間,這三層卻是面向貴客聚會的特殊之地,有錢也不一定能成爲這裏的座上賓。
靜安旅舍門臉看上去并不大,規規矩矩,四四方方,但走過迎客影壁之後,裏面的建築别有洞天,精緻的樓台亭閣,四通八達,長廊花園巧妙,樣樣俱全。
很多來長安面聖的官員,以及來此經商的巨賈,都喜歡在靜安旅舍落腳,不僅因爲此處内斂而不失格調,有着低調的奢華,更算得上風雅居處。更何況,如今即便大常官員都喜歡于此宴客聚會,這裏更是朝局消息流通之處,甚至各種後宮情報交流之樞紐。
自土庫堡一役告捷,溫亭歌帶着亭羽急匆匆來到長安分會,與父親溫熙回合,隻爲搭救汪忠嗣。這幾日他們頻繁拜見,朝前朝外多位忠臣良将,打算聯名保全這位大常戰神。
溫熙雖然不在朝内爲官,但因光熙商會無可撼動的巨賈地位,此次大捷又得光熙商會鼎力支援,今日常皇于長焱宮召見了溫熙,從清晨到晌午至今未歸,宮裏未有傳來父親的任何消息,溫亭歌多少有些緊張。
午膳時又沒見亭羽出房間,溫亭歌微微蹙眉,讓随從端了一些清粥小菜,跟着自己來到他房間。
回到長安幾日,溫亭羽又清減了些許。本來俊朗如玉的少年,眼窩上開始微微泛青,下巴上隐現淡淡的胡茬兒,一雙黑白分明的星眸,裹着血絲,眼神略帶有呆滞。
他正坐在楠木書幾之前,望着墨痕未幹的灑金箋,愣愣出神。不僅桌幾上,胡亂散着各種詩文信箋,大理石地面上,也随處散落着,簡直一片狼藉。
“亭羽,我看你是瘋魔了。飯也不吃,水也不喝,整天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寫什麽詩。父親被皇上召見,至今未歸,你卻一點不擔心嗎?”溫亭歌看着弟弟落魄的樣子,十分心疼,也有幾分薄怒。
“金雀钗,紅粉面,花裏暫時相見。知我意,感君憐,此情須問天。香作穗,蠟成淚,還似兩人心意。山枕膩,錦衾寒,覺來更漏殘。”溫亭羽面對着牆上一副畫像,喃喃自語,那畫中白衣少女,桃花叢中掩面淺笑,栩栩如生。
溫亭歌怒極,重重拍了一下桌幾,輕薄的灑金箋洋洋灑灑落了一地,溫亭羽着急要去拾撿,被兄長一把拉住呵斥道:“你們都愣着幹什麽,把這些都給我收了,統統拿下去,燒了。”
随從們手忙腳亂的收拾着詩文畫像。溫亭羽阻攔不及,頹然坐倒座椅中:“兄長,後日,後日她就要嫁人了。”
“對,就是後日,連請柬都送來了。”溫亭歌示意,随從把清粥小菜放在溫亭羽面前,他卻無動于衷。
“看你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你若有血性,何必在這邊垂頭喪氣。婚禮當日去搶親就好了。”門外傳來奚落之聲,溫亭羽眼神閃爍,溫亭歌可被這突然殺出來的程咬金的狗屁建議吓得半死。
“不可,不可,這是皇上賜婚,那哥舒寒也被封爲西涼王,位居一品大員,你敢搶婚?”
“爲什麽不敢?”眼見從門外大搖大擺走進一頭渾身銀毫的大貂鼠,一雙金色眼眸熠熠閃亮,他身邊躺着已經被吓暈的管家。
“流千樹,你怎麽來了?十七,十七來了嗎?”溫亭羽欣喜不已,一下子就打起了精神,他慌忙站起來,徑直奔到屋外。
“沒來,她沒來。如今我們住的地方被重兵把守,連個蒼蠅都飛不進去,也飛不出來。”流千樹跳到桌幾上,毫不客氣吃起來桌上的清粥和點心。
“我知道,昨天我還去過哥舒将府,根本不能靠近。”溫亭羽失望道:“飛鴿傳書也沒有半點回音,我心裏十分擔心十七。她可好?”
雖然溫亭歌早前是見過這位雪貂王子,但想來對這靈獸敬而遠之,根本不敢靠近,如今近在眼前,讓他渾身戰栗,寒戰不已。一般人,面對活生生會說話的大耗子,多少還是有些心理障礙的。
“你……你來幹什麽?”溫亭歌壓抑住自己的嘔吐感,心有餘悸。看來以後這驿館,得多養些大貓才好。
“對啊,流千樹,既然哥舒将府有那麽多士兵把守,你怎麽能出入自由呢?”溫亭羽詫異道。
流千樹眨眨眼睛:“小爺是誰,誰能攔住我堂堂的雪貂王子呢?”
他拿着一塊金燦燦的南瓜酥,跳上溫亭羽的肩頭:“還不是爲了不讓你擔心。十七給你寫了信。”
流千樹從自己的背囊裏拿出一個信封,遞給溫亭羽,後者忙不疊的打開,捧着信箋的手指都微微顫抖。半晌之後,他舒了一口氣:“原來十七,一切都好。這樣我就放心了。她叮囑我,千萬不要去觀禮。”
“這個提議好,汪帥的千金果然有見地。”溫亭歌暗自舒了口氣,本來自己還想着用什麽方法,把家裏這個愣頭青留在分會,莫不要去觀禮。實在不成就綁起來,肯定不能讓他去搶親啊。搶婚皇親國戚,那可是誅滅九族的大罪。
“嗯,十七說不讓我去,我自然不去。”溫亭羽仔細的看着信箋,轉眼間整個人都神采奕奕起來,流千樹終于忍不住撇撇嘴:“怎麽,你不打算搶婚去了?”
“快,快給流千樹大人,多上幾盤果品與承都的特色糕點。”溫亭歌用衣袖擦擦額上的冷汗,使了個眼色給随從,後者迅速帶着一隊婢女,擡着描金托盤,送上來若幹精緻食物。
流千樹看見好吃的,便再顧不得溫亭羽,一頭紮在美食之中,饕餮不已。搶婚的提議,暫時扔到九霄雲外了。
“嗯,搶婚這種事情過于野蠻,并不符合君子行徑。我自然不會。”溫亭羽淡淡道。
溫亭歌拍拍弟弟的肩,語重心長道:“亭羽,你确實成長了許多,做事有分寸。”
“十七,讓我準備準備,待婚禮之後,和我們一同回承都去。”溫亭羽收好信箋,燦然一笑:“反正婚禮就是過場而已,二哥,那我先收拾行李了。”
溫亭歌的手臂僵直定格住,他唇角微動,看看吃餅的流千樹,試探道:“你可聽懂,他剛才的意思?”
“這有什麽聽不懂的,就是私奔呗。”流千樹翻了個白眼。
私奔?溫亭歌隻覺得天旋地轉,硬生生坐倒在座椅中,喃喃道:“父親,父親大人還沒有回來嗎?李柱兒,我們到前廳去迎迎父親。”
李柱兒扶起溫亭歌,直聽他的主子在他耳畔低語,咬牙切齒道:“把這耗子給我叉出去,不許再放進來。至于三少爺,從今天起把他鎖在房裏,不許放出來,若有人敢違背此命,統統叉出去,給我扔到糞坑裏去。家門不幸,簡直家門不幸啊。”
李柱兒懵懂,但從主子泛白的臉色中看來,這位平日裏溫文爾雅的繼任會長,這次着實被氣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