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弱塵把玩着自己的長發,嘲諷道:“汪忠嗣雖爲假子,但戰功赫赫、手握重兵也讓皇上心生疑慮,他老人家老謀深算,工于心計。任何可撼動他江山皇座之人,都可能會被他犧牲掉,哪怕親生兒子。夜斬汐,你如此執念地助他,當心做成了賠本的買賣。我看,他并不想給你想要的,或許,他壓根兒就給不起。”
“難怪狼崽子贊你,出口傷人的功力與日俱增。”夜斬汐明朗一笑,君子如玉,眸若星辰。
他調侃道:“你又知道,我想要什麽?或者,連夜斬汐自己都不知道,他想要什麽吧?母親時刻提攜叮咛,要我謹記夜家乃忠臣之後,誓死必輔佐明君。隻有太平盛世,大常百姓,才不至流離失所,境遇悲苦。可何謂忠良之臣呢?什麽樣的皇帝又才是明君聖主?終究,誰爲天命,誰便可掌控衆生的命運。權謀,就是平衡之術,陰陽調和,方有太極之力。”
他微微蹙眉,話鋒一轉:“汪忠嗣固執,早晚會成政局的犧牲品。柳貴妃與越王,擔心他成太子後盾,此次征戰突波,想必是做了萬全之局,隻等他進入套路。我敬他爲人,也願助他解甲歸田,安享晚年。但明月夜,是他最大的弱點與牽絆。弱塵,你也不想我們大常戰神有去無回吧?”
“哥舒寒卻不同,他狂傲不羁,卻洞悉人心,權衡利弊也懂進退張弛。這後起之秀,青出于藍,建築蓋世奇功也指日可待。汪忠嗣給不了的,他敢給,也能給。兩全其美,各得其所。多好!女人,有時就看不清楚自己的前路,盲目而盲從。愛情算什麽?無聊至極。”夜斬汐用小小的蒲扇爲銅爐輕輕扇風,茶香慢慢的從紫砂壺裏遊弋而出。
“自古英雄美人,幾人姻緣善好?曆史終會銘刻英雄的盛名,但他的女人呢,或背負紅顔禍水的罵名,或被棄于黃土之下無聲無息,死了也就被忘了吧。”
蓮弱塵的笑容嘲諷,她看着夜斬汐,凄然道:“有的女子,并不想要聲名顯赫的夫君。她不過,想與心愛之人,攜手一生,衷情一世,白首偕老,歲月靜好。”
兩個人都深深地望着對方,彎月如鈎的夜色中,白衣男子面色如玉,一雙盈盈似水的桃花眼波光流動,隐匿着一絲嘲諷與冷酷。
片刻的沉默猶如一股冰冷的毒,侵蝕着兩顆玲珑而猜忌的心。
終于,蓮弱塵站起身,她撥開被晚風微拂的碧紗,幽幽地望向遠處湖面,夜色如綢,織着綿密的不可知。
她冷笑道:“明知明丫頭與汪忠嗣糾纏不清,卻偏以出征威逼老頭子應允賜婚,你那狼崽子,主意也是大得很呢。你若縱他,隻會害己害人。他以爲這天底下唯他苦痛,他以爲當别人比他更痛,他的傷才不會那麽痛,自以爲是。”
“他不甘心,因她到底對他和旁的女人不同,不夠服帖,不夠聽話。馴服一頭渾身是刺的幼獸,對于彪悍的男人來說,強取豪奪總能令人沉迷其中。但并非所有女人都甘于桎梏。那丫頭又傲又倔,若認定什麽連命都可以不要。她和狼崽子,若不相愛,定會恨毒了對方,至死不休。你和老頭子的如意算盤,遲早落空。”
夜斬汐微愣,遂展顔而笑,他俯下身子,伸出颀長的細白手指,輕輕地撫摸着蓮弱塵垂在身側的長發,冷酷道:“恨毒了對方?”
他語調輕佻而寵溺:“别人,我懶得管。但蓮弱塵,你的命隻在我手裏,生死難逃。這長安城誰不知曉,蓮弱塵是夜斬汐最心愛的女人?我們,可是受衆人祝福的佳偶天成啊,無可挑剔。”
她笑得狂妄而凄涼,甚至驚飛了飛檐上的黑色信鴿:“夜斬汐,你明知,在我心裏,我們早就死生不見。”
笑累了,她用寬大的衣袖掩住自己半邊臉頰,也藏住疲憊的仇恨與無奈,冷笑道:“我不過一枚棋子,尚有價值,不足爲棄。”
“弱塵,我永遠不會棄你。終究你死,或我亡。我們也同登極樂,同下閻殿。仇恨也罷,注定不分不離。你就省省力氣吧。我還指望,你能爲我生下一兒半女,讓我盡享天倫之樂呢。”
夜斬汐衣袖一揮,半邊碧紗被他掌風削落在湖面上,蓮弱塵同時被掌風擊倒在他的懷中,她沒掙紮,就勢摟住他。
她的笑詭異而兇狠,惡毒說:“夜斬汐,你早讓我懂得,與相愛之人相守的彌足珍貴。我得不到的,你也一樣。”
“跟着我,你學得真快。如果你夠強,殺了我或得片刻自由之身。不妨一試。”夜斬汐貌似真心,眼波卻泛現陰毒。
“明月夜在哥舒營的事兒,你最好别讓汪忠嗣知道。别讓你的僞善,害死咱們大常的戰神。至于明月夜,她若想自己選,就看她有沒這個命。豁了命又如何?不過女人的一廂情願,無謂犧牲。若你,敢壞我籌謀,你夜舒樓的姑娘們,會爲你的失策付出代價。還有那個蘇全,若你讓他不小心跑掉了,你懂的。”
他啜飲一口杯中冷掉的茶,然後不容分說喂到懷中那人口中。
他輕柔地用手指擦掉她唇瓣殘落的水滴,笑容霸道而蠱惑:“茶涼了。弱塵,天命難違,注定你逃不掉。不,連想,都不可以!”
夜斬汐輕吻住蓮弱塵,兩人卻都睜着自己的眸子,深深審視着對方,在對方眸中看到自己孤獨的倒影,無限的痛苦與掙紮,這兩個玲珑的靈魂狠毒地仇恨彼此,不分伯仲。
然,這夜色之下,這對貌似癡纏眷戀的神仙眷侶,看上去又是如此的完美無缺。
有人說。恨,是因爲得不到,所以牙癢癢,心戚戚。恨,亦是愛的另一種,更激烈的極緻狀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