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記得小的時候進到裏面玩過,被爹娘知道後是拎着耳朵把他帶回家的。爹娘說那是個受詛咒的地方。所以以後再沒進去過。現在每次打獵回來走到這,他會放下獵物坐在台階上歇一會。
廟門口有一塊很大的石碑,上面的字已模糊不清了。這讓他不由的想起他經常做的那個夢和那個刻着“早登彼岸”的石碑。
那年冬天的雪很大。他早早就在林子裏挖好了陷阱。那天早上他起的很早,天沒亮就出門了。他有預感今天會有好的收獲。路過那座殘破的廟宇時,他看見門口有一行腳印。腳印是直通大殿的。
是什麽人進去了呢?他疑惑着向裏面走。
腳印很淺,像風吹沙礫,隻輕輕劃過雪面
也許這個人已經進去很久了,腳印被大雪覆蓋住,所以才不會這麽清楚吧。他安慰自己。
殘牆斷壁安靜的橫桓在那裏。殿堂裏陰森森的,透着逼人的寒氣。高高在上的神像殘破了面孔向下張望着。懸挂在梁柱上長明燈被風吹地左右搖擺,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雜草叢生的地面已經斑駁不堪。
他四處張望,并沒有人,正要轉身離開時,供桌下發出輕微的響聲。他疾步走過去一把掀翻了供桌。腳下是一個白衣盛雪的女子,如瀑的長發散亂在肩後,赤着一雙腳蜷縮着身體。他顧不得多想,攔腰抱起她轉身向外奔去。身後發出“喀嚓”的斷裂聲音。回頭看時,殿堂中的佛像已經坍塌成一捧黃砂。
我叫奈石。這是她醒來時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他看見她修長的脖子上用青色的線絡着一塊石頭,通紅通紅的顔色。
她沒有告訴他關于她的來曆。他也沒有問過。每天天不亮的時候,他仍早早起來去打獵。
她安靜的呆在家裏,傍晚時會到廟宇前等他。她總是蕩着兩條腿坐在以前供神像的石桌上,靜靜地聽廊外鴉雀悲鳴。然後他抱她下來。走出廟門的時候,她會忽然停下來說:“幽,你知道這石碑上刻的是什麽字麽?”
他搖搖頭。
她笑着說,也許是“永不超升”呢。然後他們一起回家。
幽的屋裏開始有了炊煙,幽的床開始暖和起來,幽的衣服開始幹淨起來,幽開始笑起來,他打到的獵物開始多起來。
幽的屋裏多了一個來曆不明陌生的女人。村裏人開始議論紛紛。不久,大家都知道這個女人脖子上挂着一塊浸血般鮮紅的石頭。于是開始恐慌。
那一年大旱,地裏的糧食顆粒無收,連山上的野獸也逃走了。村裏最年長的族長拄着拐杖帶着大夥來找幽。村民門把幽的茅屋圍的水洩不通。幽關緊了房門,緊緊抱住了蜷在角落裏的奈石。屋外是村民門憤怒的叫喊聲“燒死這個帶來災難的女人”,“殺了她”,“殺了這個妖孽”
幽忽然抱起奈石,一腳揣開了緊關的柴門。屋外的人群被突如其來的情景驚住了,頓時安靜下來。幽悲憤的吼着,有我一天在,你們就休想碰我的女人。
村民們面面相觑,都不約而同的看向族長。族長瞪着暴紅的眼睛,顫顫微微的指着幽說,這是個不祥的女人,她會給我們整個村莊帶來災難的。她是受到過詛咒的。
幽摟緊了懷裏的奈石溫柔的說,奈兒,不要怕,我帶你離開這裏。
奈石的眼睛濕潤了,這千百年來要等的不就是這句話嗎?輾轉了多少輪回來完成今生的溯源,不就是希望得到一刻真正的相守嗎?
幽抱着懷裏的奈石向廟宇走去。族長嘶啞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你是要受到詛咒的,你們是注定要受到懲罰的。
幽更緊的摟住了懷裏的人,大步走遠了。
他帶着奈石來到他們相遇的廟宇。幽無限溫柔的說,奈兒,不要擔心,有我在沒有人敢傷害你。
奈石輕輕的點了點頭,疲憊的靠在他的身上。幽撫摩着她披散的長發,安慰的說,奈兒,我去給你弄些吃的,你呆在這裏,不要出去。他們是不敢進來的。
奈石恐懼的睜大眼睛,一把捉住他的手哭到哽咽。他捧起她的臉,拂去眼角的淚水,乖,不哭,我很快就回來。
他走到廟門口的時候,她突然叫住了他。她從脖子上解下那塊用青絲線絡着的血石,輕聲的說,幽,戴着它,這是下生時就跟着我的石頭,會保佑你找到我……她幫他系好。他安慰的拍拍她的頭,别胡思亂想了,我很快就回來。
轉身時,他忽然看見廟門前豎着的那塊石碑。他記得她曾說過,那上面刻着的也許是“永不超升”
奈石安靜的站在殿堂中。簌簌的風聲夾雜着沙塵在空氣中回旋。風中搖擺的長明燈發出“咯吱”的聲音響徹了整個大殿。大理石雕琢的壁堂經過了幾百年的風雨,斑駁了牆桓。
廟宇外突然由遠及近的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樹枝的斷裂聲,人群的吵鬧聲……“快點,快點”,“這邊堆一些”
接着時間不長,煙氣就湧了進來。張狂的火苗閃爍着青紫色的光芒,露出詭秘而猙獰的面孔吞噬着地上和牆壁上的雜草。
雄偉高大的廟宇在烈火中熊熊燃燒起來,奈石知道她是終究逃脫不了這場宿劫的。她魅影般站在炙熱的殿堂中,火苗瘋狂地在她身邊跳躍,翻滾,貪婪的舔舐着她的身體,燒灼着她的長發,發出“咝咝”的得逞般的笑聲。她幽幽的笑着。
長明燈下,佛說:你要忏悔。
她說:拒絕忏悔。
佛說:你要遺忘。
她說:拒絕遺忘。
佛說:你們注定不會有善果。這輩子隻是爲了了結前世你苦苦愛他,眼淚滴血成石的恩怨。
她說:求您放過我們,您是高高在上的神明,無所不能,請指引我們一條明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