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曾太後用過晚膳,看朱琳源睡得甚沉,便帶了太監宮女想在永壽宮附近看看。待她剛邁出大門,就見一人小跑着近前跪禮,“臣戶科給事中蒙正發,拜見太後。”
曾太後示意他起身,皺眉看了看天色,“宮門都快落鎖了,你怎還在這兒?”
“臣得知聖上初愈,心中極爲歡喜,竟忘了時辰。”蒙正發斜睨旁側的下人,又靠前半步,故作神秘道,“太後,如今聖上龍體漸好,往後卻不宜另添心病啊……”
“你到底想說什麽?”
“臣鬥膽,還請太後借一步說話。”
曾太後示意太監宮女們退下,又轉頭對蒙正發道:“就在這兒吧。”
蒙正發看了眼僅退開十多步的白大戚,見太後都不以爲忤,于是揖道:“太後,今日迎駕的朝臣中卻未見輔政王殿下啊……”
曾太後隻看了他一看,卻未接話。
蒙正發又指向身後仍顯破舊的殿宇,繼續道:“臣前幾日去新建的什麽格緻學府一觀,那可謂金碧輝煌、雕梁畫棟,倒比這乾清宮還要豪奢氣派。
“一個教授奇技淫巧之地,輔政王都要投十多萬兩大肆興建,這紫禁城卻推說缺銀子,僅翻修了西側的六宮。這根本就是要給您和聖上難堪啊。”
他偷瞄了眼曾太後臉色,聲音低了幾分,“這迎駕與修繕紫禁城之事不過是些許表象罷了,然一葉知秋,足可見這根子已埋得極深了。
“您未在國都日久,朝中的情況恐知之不詳。如今輔政王殿下是權傾朝野,行事愈發專橫,凡舉政皆不與朝臣相議,全憑其一言而決。天下人皆知輔政王主持朝堂,政令皆由陳王府出,世之大功無不歸于其身,卻……”
他頓了頓,聲音已經幾不可聞,“忘了天子何在啊。”
“呼……”曾太後神情疲憊地搖頭籲了口氣,“我一個婦道人家,不想攪入朝堂之事。”随即轉身向永壽宮走去,“這些國事蒙大人還是去和黃閣老商量吧。”
蒙正發似有些詫異,急追上兩步,“今日正是黃閣老讓下官前來。”
他一咬牙,決定冒一次險,又道:“輔政王雖看似勢大,太後您也不是束手無策。臣已聯絡朝中忠良之士,現有上下兩策。
“上者,趁輔政王離京,您與聖上火速移駕武昌,以天子正朔号令湖廣十萬重兵,天下莫敢不從。下者,您與聖上立返天興府,令禦營鎮仙霞險關。福京之中無人不惡輔政王擅權,必擁天子而絕南京。
“無論上下何策,都由您垂簾聽政,隻待聖上成年,便可随時親政,再無人可阻……”
“垂簾聽政”四字入耳,曾太後頓時一驚,斥道:“休要再言。”而後快步走入永壽宮内。
白大戚跟着進了永壽宮,見曾太後獨自坐在天子床前,過了許久臉上仍陰晴不定。他低頭思忖片刻,終是走上前去,輕聲道:“禀太後,奴婢先前使人問過兵部,輔政王殿下實有急情才不得不離京,卻非有意怠慢聖上。
“至于這紫禁城,眼下國庫的确沒什麽銀子了。您有所不知,輔政王殿下自己仍暫居應天府府衙中,至今還未定王府所在。其實要說這已修繕過的六宮,倒比在天興府時好過甚多。”
說着他向四周示意,就見除了以往宮中各種用度、家什之外,東側貼牆一座及肩高的擺鍾不停滴答作響,西側則是比人還高的一方锃亮玻璃鏡子。此外牆角處還有發條風扇,不斷将炭火爐中的熱量均勻吹到各處。屋子正中的巨大玻璃罩子下面是十多盞油燈,照得四周亮如白晝。皆是時下最爲稀罕的新奇物件。
白公公接道:“那蒙正發盡挑撥之能,太後明察,莫要被有心人所乘……”
曾太後歎了口氣,緩道:“他們這是要将我架在火上烤啊。以先帝曠世大才,尚未可驅虜定國,如今皆憑琳一力禦敵,又多施善政,方打開了些局面。
“這些臣子們才見虜賊稍退,情勢初安,便生出各樣心思來。我卻是有自知的,若真行什麽‘垂簾聽政’,反是親者痛仇者快了。”
其實她還有一點悶在心裏沒說,上次她聽了龐天壽的話,決意與唐王一争長短,卻不料險些害了兒子性命。此番全憑祖宗顯靈,她的源兒才剛剛睜開眼睛,她哪裏還願再去摻和自己不擅長的政治,搞不好又會令兒子受苦了。
……
濤濤長江奔湧向東,一條二百六七十噸的加萊塞戰船正順流而下。
船兩側十多隻巨大的木漿在底艙的建虜俘囚不停劃動之下,更令戰船快得像條梭魚般破浪前行。
這條大明新進服役的“廣南号”槳帆船擁有一個巨大的會議室,足能容納三四十人在此開會,這對于“寸土寸金”的船艙空間來說簡直就是奢侈。
實則大明近來新建的中大型戰船上都會設置這麽一個會議室,乃是朱琳根據後世的海軍經驗令人添加的。戰鬥激烈時這裏就是軍官休息室,傷亡較大的情況下還能安置傷員之用。
此時一衆參謀司的軍官在和輔政王詳細完善過設立淮河防線的方案之後,先後敬禮退出了會議室,偌大的船艙中僅剩下了兩個人。
“怎麽,元子還有什麽事兒嗎?”
張家玉有些猶豫地揖道:“大人,屬下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朱琳推開面前的地圖,微笑道:“你跟我還客套什麽,快說。”
“這個,天子禦駕正該近日抵京,大人何不再略等些時候,迎了聖駕再離京。您這驟然一走,朝中那些好事者不知又要如何議論了。”
朱琳點了點頭,“我自知其中道理。隻是時不我待啊。對了,元子可知北京近來的情況?”
張家玉忙道:“屬下倒是略聞一二,似乎虜酋多爾衮與豪格鬥得正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