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他苦思許久才想出的對策——将錢塘北岸百姓全部北遷百裏,而清軍則放棄沿岸城鎮,退至離岸五六十裏處布防。
如此一來,明軍登陸部隊的行蹤一旦暴露,想要再返回船上周旋,就必須行軍六十來裏——大約近兩天的路程——才能趕到錢塘江邊。
在此過程中,他洪承疇便有了閃轉騰挪的空間,不論是緊追掩殺,還是在明軍歸途中設伏等等,都能令清軍擺脫眼前這種不利局面,找到重創敵人的機會。
但他卻沒想到,将此方略寫成奏折發回北京,立刻遭到馮铨等人的一緻聲讨。
***一旁揖道:"大人,據說陳閣部、吳禦史甚至譚拜大人都贊同您的主張,但朝中以馮铨爲首,南黨之人連番以'避戰畏敵';'獻浙北于敵';'擅棄重鎮';等言辭辱您,甚至連'勾結明人';都說了出來,當時武英殿裏吵成一片。"
洪承疇長歎了一口氣,思緒卻飄回了崇祯朝。
彼時東林黨爲首,與閹黨、浙黨鬥成一片,所有朝臣都隻會喊打喊殺,伸長了脖子拼命要求前線軍官主動進攻。誰的喊聲敢弱些,立刻便會被敵黨說成"畏敵""賣國"而遭到攻讦,更遑論戰略收縮之類。
在朝中此等風氣下,統軍将領隻能不管兵力強弱而一味進攻,很多戰役都是因此而敗。
崇祯十四年,因錦州東關守将吳巴什降清,錦州被***大軍團團圍住,錦州守将祖大壽向朝廷連番告急。于是崇祯帝派他率十三萬大軍趕去增援。
當時清軍在錦州附近修築了不少營壘,擺下鐵桶陣。他見狀也不強攻圍城敵軍,而是将人馬駐紮在距離錦州一百多裏的甯遠,與錦州形成呼應之勢。
而後他四處出擊,在塔山、大興堡一帶反複襲擾清軍,令敵損失慘重,而清軍受到甯遠明軍的牽制,也不敢大肆攻打錦州城。
正當他步步爲營、穩紮穩打的策略取得初步成效之際,崇祯卻聽信朝臣們說他洪承疇"不敢攻敵""畏戰退縮"之語,反複下旨要他"刻期進兵",速戰速決。
他遂向朝廷上書,表示"大敵在前,兵兇戰危,解圍救錦,時刻難緩,死者方埋,傷者未起。半月之内,再督決戰...錦州之急!"
但便是這半個月的緩沖期朝廷也不給他,又一連派來馬紹愉、張若麒等督戰。
無奈之下,他于七月份率軍離開甯遠,在松山與杏山之間與清軍展開決戰。卻不料被阿濟格燒了他囤于筆架山的糧草,大同總兵**一又違令退兵,最終導緻明軍大潰。
其後,清軍盡取松錦之地,大明在遼東構建多年的防禦體系自此完全崩潰。
松錦之役永遠是紮在洪承疇心中的一根刺,他也是在此戰失利被俘之後才投降了清廷。他自認那時的戰略并無大錯,皆是朝中黨争爲禍,又兼崇祯偏聽偏信,這才葬送了整個遼東。
而眼下朝中又有人攻讦他"避戰畏敵",這與崇祯朝時何等的相似!
他又不禁想起自己投降那晚。莊妃言之鑿鑿地說大清天子個個聖明,兼朝堂整肅,吏治清明,大清一定是大同盛世。但現在看來,皆是先前清軍摧枯拉朽般的軍事勝利掩蓋了一切問題,如今戰事稍有僵持,各種魑魅魍魉立刻就浮出水面。
也是,朝臣還是那班人,該黨争的仍是争來争去,不過換了個皇帝而已,便能指望有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複長歎一聲,"這些人坐于朝中,卻總對戰事指手畫腳,老夫早晚還得被他們所害..."
***點頭道:"大人,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衆朝臣隻知我軍十餘萬而南軍僅三四萬,于是皆以爲大軍如洪水湧下,閩浙旦夕即得。"
洪承疇近來屢屢接到錢塘沿岸邸報,知道自己人馬被吃掉不下七八千人,對明軍早已沒了輕視之心,當下搖頭道:"這些南軍遠不似往昔,其精銳甚至不下于建州八旗,卻不是那麽容易收拾的。"
他看了眼地上那些奏折,冷哼道:"攻克閩浙?那倒是速給老夫調戰船來啊!難不成十多萬大軍遊過錢塘去?"
他又望向***道:"對了,鄭芝龍到何處了?"
***立刻臉色一變,支吾道:"回都堂,這便是标下此來禀報的另一件事。鄭氏...被攝政王召回了渤海,以剿襲擾天津、盛京的明船..."
"什麽?!"
洪承疇聞言頓時失去了冷靜,沒有鄭芝龍的水師,他便永遠無法渡錢塘南下,而近來被明軍沿江反複襲擾北岸的情況也仍會延續下去。
他一把拉住***,喝道:"不是已派膠東水師助防盛京等地了嗎?爲何又要調鄭芝龍去?!"
後者額上已滲出冷汗,"北京剛來的塘報...膠東水師被南人盡滅,連一條報訊的小船都沒能逃出來。兼遼東又鬧民亂,太祖的陵寝都差點兒被亂軍毀了,朝中劇震。
"攝政王再不敢等閑視之,已調八千京營往遼東馳援,又召鄭芝龍水師以絕敵船迂回之途。"
洪承疇便是一愣,膠東水師好歹也有三四十條戰船,便是不敵,也不至于連逃都逃不掉吧?
他哪裏知道,建虜這三四十條艍船都不夠大明水師遠征軍塞牙縫的。***先以小船将膠東虜軍引入深海,而後邵武号等主力艦突然沖出來,幾輪齊射就基本全部擺平了。
***小聲道:"許是有膠東軍将投敵。"
洪承疇心中一動,慌忙吩咐一旁的盧世揚道:"傳令,錢塘北岸諸軍各自堅守轄區,不許後退半步!"
"屬下遵令!"(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