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翟式耜所部大多是新募不到兩個月的士卒,此番皆是初次臨陣。一時間有人吃驚望向遠處敵軍,有人慌忙遵令列隊,卻半天找不到自己位置,更有的仍在低頭挖土,對一切指令置若罔聞。
直到湯嘉賓的人馬在一裏半開外停下,又不緊不慢地擺好架勢,翟式耜這邊才勉強結成防禦陣型,隻是刀矛手尚擠在一處,铳手也在手忙腳亂地吹着火繩。
倒是主要由義軍構成的騎兵隊伍略好些,雖然衣衫混亂,兵刃各異,卻已隊形齊整,早已嚴陣以待了。
湯嘉賓驅馬立于高處,見對面敵軍情形,嘴角不禁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他自己所帶的這些兵大多都經過吾必奎叛亂,甚至有奢安之亂時便從軍的,至少也經過大小戰陣十餘場,對付眼前那些亂糟糟的明軍必是手到擒來。
他又仔細看了翟式耜防線附近的地形,南側一條二十丈寬的小河,地勢卻是北高南低,西高東低,自己若直沖過去乃是仰攻之态,倒略有些不利。
湯嘉賓雖是一屆窮秀才出身,但能得沙定洲賞識升做軍中大将,其軍事天賦卻也不凡。
他當下略爲沉吟,招來身旁幾名部将吩咐道:“趙才雄,你率一千五百刀盾手,加大铳隊和鳥铳手鎮住正面,無需破敵,隻吸引敵軍注意力便可。”
“屬下遵令!”
“盤石貴,你帶一千砍刀手和弓手,速繞至敵北側,等我狼煙爲号,死攻敵軍左翼,将他們趕入河中!”
“屬下遵令!”
湯嘉賓又轉對一名矮個軍官道:“普永洲,你領騎兵先伏于一旁,隻待敵已亂,再由其正中攻入,透陣而出後在西側集結,堵住敵軍逃路。”
普永洲道一聲“遵令”,心中也是暗暗驚訝,聽湯将軍這意思卻不急着西去,而是要盡滅敵軍方才罷休。
實則湯嘉賓倒也向趕緊回雲南,但如果不将阻截的明軍徹底除掉,他們難免會一直跟在自己後面。此地距離雲南還有千裏之遙,如果不能隐匿大軍行蹤,難免不會再被朝廷派兵堵住。
又過得片刻,湯嘉賓軍中先走出數名身着紅黑長衣,頭頂飾有牛角的寬檐帽,戴着猙獰面具的巫師。
這些人在陣前伴着鼓點高聲念咒,同時手舞足蹈,引得翟式耜所部士卒好奇地瞪眼觀瞧。而與此同時,卻有千餘黑衣士卒在盤石貴帶領下悄然繞出本陣,向翟式耜北側移去。
翟式耜手下正看“熱鬧”看得出神,忽見數十空手士卒從那些巫師身側奔出,在兩軍陣前一百五六十步處站定。
又有同樣數量的敵兵,扛着巨錘般的東西上前,将“錘柄”架在那些空手士卒的肩上。同時,上千持單刀和橢圓形藤盾的士卒跟進,侍立兩側。
翟式耜遠見那些架在肩上的“巨錘”,似乎想起了什麽。但還未等他做出吩咐,就聽到陣前連番巨響,那些“巨錘”的長柄中竟噴射出火光和濃煙,竟是數十支超大号的鳥铳!
随即便有數個明軍士卒被巨大的鉛彈射翻。那彈丸近二十錢重,威勢極猛,有的竟一連串透三人,方才力竭。
這些乃是雲南匠人爲克複雲南山區大炮運輸困難而鑄出的“大铳”,有一人半高,重逾三十斤。
由于太過笨重,一個人根本無法端起,故而必須架在另一人肩上才能發射,但得益于巨大的口徑,射程和威力都相當驚人,簡直能當做一門微型火炮使用。
後來清朝人引以爲傲的擡槍,實際與這些思路新奇的大铳幾乎沒什麽區别,隻是鍛造工藝要先進些罷了,卻被滿人一直用到了甲午戰争時期。
翟式耜軍中新兵們登時被吓了一跳,有人驚得大叫:“是大炮!”一旁的軍官費了好半天力氣才将驚恐的喊聲壓了下去。
其實這種大铳射擊精度極差,在百步開外根本不能造成多大傷亡,之後的又一輪射擊便隻命中了一個人。
但翟式耜這邊原本就不甚整齊的陣型受此一吓,即刻變得更爲淩亂,已有人想要向後退去。
反觀湯嘉賓所部卻表現得極爲老練,随後又有刀盾手和铳前進數步站定。刀盾手将滕盾舉在身前掩護,铳手則瞄向前方,以防敵軍突然沖鋒。
而那些操作大铳之人在他們身後慢吞吞地裝好彈藥,再次頂到前排,将大铳架好,瞄準發射。
直到此時,翟式耜這邊才有參将焦琏率先反應過來,大聲喝令道:“都傻愣着幹什麽?!炮呢?給我開炮!”
明軍炮手這才如夢初醒,慌忙擺弄起陣前的十多門虎蹲炮。這些炮雖然“迷你”,卻怎麽也比對面的“特大号鳥铳”威力大些。
但他們剛調準了炮口準備點火隻是,對面一排二十錢重的鉛彈再次襲來,五名炮手應聲而倒。
餘者驚恐地相互對視一眼,皆想起操練時軍官講過,距敵已近時,炮手當撤入中軍。
他們都是零經驗的新手,也不知多遠算是“已近”,加上死亡的恐懼,于是呼啦一下轉身奔入大隊人馬當中,便是那些虎蹲炮也都丢在陣前忘了帶上。
趙才雄雖得湯嘉賓軍令,隻負責穩住正面明軍,卻不料敵人如此不堪一戰。他也動了立功的心思,又催促所部人馬繼續向前,猛攻敵陣。
旋即,近兩千滇軍紛紛躍過隻有小腿深的壕溝,四百多名铳手先頂在翟式耜大軍臉上又放了一輪铳。
這次距離已經很近了,四百支鳥铳瞬間射翻了六七十明軍,翟式耜戰陣更是猛然向後一縮。
緊接着,趙才雄那一千五百刀盾手縱身撲了上來,揮刀便砍。明軍前排刀矛手笨拙地揮動兵刃反擊,怎奈身手實在差得太多,登時又有不少人被劈倒在地。
焦琏雖連連呼喝,“頂住!反擊!”卻無奈這些新兵實在不給力,在敵軍利刃閃動之下不住後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