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發髻略有些歪斜，身上還粘了塵土，顯是剛縱馬疾馳過的樣子。實際上她已整整連續騎了一天又七個時辰的馬，此時雙腿幾近失去知覺，若不是龐天壽在一旁扶着，她恐怕走不出幾步便會踉跄跌倒。
緊随曾皇後的是一名微胖的乳母，其小心翼翼地抱着的嬰兒已沉沉睡去，壓根不知道自己正從大明權柄最重的一群官員之間穿過。
再後面則是白大戚以及一名侍女和一名小太監。
一行人直從奉天門走到奉天殿的台階前，黃鳴俊閃身讓到側旁，對曾皇後躬身示禮。
朱聿奧從看到曾皇後身影的一刻起便愣在原地，此時方才怔怔地冒出一句，“皇後殿下爲何……何時回宮了？”
爲何回宮？曾皇後聞言卻似未有反應，仍是緩步向前走去，心中卻不禁想起了她前日接到鄭廣英密報時的情形。
初時她隻是氣惱蘇觀生竟不遵懿旨，将聖上駕崩之事透漏出去——此時整個天興府當隻有他一人知道此事。
但随後她又總覺有哪裏不對，卻苦思不得要領，後來隻得喚來黃道周與他商議。
黃道周看過鄭廣英用于密報的紙條，即刻神色嚴肅起來，僅對她說了一句話，“唐王欲發喪扶靈否？”
她聞言便是一驚，這其中深意再明白不過，立刻傳令全隊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天興府。
走過小半天，又有何楷、朱繼祚寫給黃道周的密信送到。待得知唐王監國調換六部之首、新擴千餘禁軍事後，她更是不敢耽擱，轉而棄車騎馬，隻帶了黃鳴俊及三百騎兵，甩開步卒急奔回宮。
因太子年幼，經不得縱馬飛馳，她更是将太子都留在大隊軍中。此時她身後那太子乳母懷裏抱的僅是沿途随便買來的嬰兒。
但這又有何妨，隻要她人在這兒，有誰敢上來那究竟是不是太子？！
“本宮心憂宮裏，這便和太子趕回來了。”曾皇後似随口答了一句，又望向還愣在龍椅前的朱聿奧，站定了問道：“監國仍在臨朝？”
“哦，這……”朱聿奧慌忙自奉天門前的階梯走下，跪在禦道一側，“拜見皇後殿下，太子殿下。”
他心念急轉，不是說曾後至少也要後天才能到天興府，怎現在便回宮了？難道自己的謀劃已被她發現？
怎麽辦？朱聿奧迅速計較一番，若現在便立刻登高而呼發動政變，有幾成勝算？
他略一擡眼，正看到了對面的黃鳴俊手握劍柄穩如泰山之勢，心中立刻便是一顫。黃鳴俊在這裏，那麽他手下主力當已抵達天興府，對方又持有太子大義名分，蘇觀生所部那些士卒怕都不敢以刃相向，僅憑自己二百王府護軍怎是其對手？
且建虜大軍正虎視眈眈，雖有陳王截其後路，但若自己與曾後兵戎相見，天興府必會陷入混亂。屆時博洛隻需遣輕騎奔至城下，天興府定如崇祯朝的北京一般，舉城結彩焚香以迎賊。
如此，豈非以大明江山贈東虜耶？！
他正天人交戰之際，就聽曾皇後輕聲道：“唐王請起。”而後便目不斜視地從他面前走過。
随後那乳母抱着太子立在了龍椅前他方才所站之處。曾皇後則在她身側停步，先環視所有朝臣，深吸了一口氣，沉聲悲痛道：“聖上在汀州爲虜賊所害，已于上月賓天。”
禦門之前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呆望着曾皇後，以爲自己聽錯了。
直到皇後讓白大戚取出早已備好的缟素，又命随行之人皆穿戴喪服，朝堂上立時便爆發出嚎啕恸哭，如喪考妣。
“皇上怎會……”
“國仇似海，誓滅虜賊！”
“奴欺我太甚！”
“聖上……”
過了好一陣，待群臣情緒稍穩了些，曾皇後擦去臉上淚水，用了深呼吸數次，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這才再次高聲道：“昭示天下，即日國喪。”
說完這幾個字，她再次淚水蔽目，卻依舊繼續道：“出殡之日，當由太子扶棺親送。然，太子年幼，由鄧王代太子執绋。”
曾皇後說完這些，不由又想起昨日趕回天興府途中，黃道周對她說的話，“……雖秘不發喪益于朝局穩定，但若唐王真有爲先帝送殡之心，其率先公布先帝崩訊，并順勢發喪，則承位名分亂矣。
“故皇後殿下至天興府後，當即刻發國喪，公布太子繼位，則大位既穩，再無他人可伺！”
她眼中頓現堅毅之色，擡高了聲音道：“社稷多艱，外敵環伺之際，國不可一日無君。待大行皇帝入殓，太子即刻登基，繼大統以安天下。”
朝廷上頓時靜了下來，幾乎所有人都未曾料到，今日會有大明皇權更替的大事發生。
朱聿奧利用監國之權，近來大肆在朝中安插親信，此時朝上有近半都是他的人，皆不約而同地偷眼看向蘇觀生和何吾驺。蘇觀生二人則是望向朱聿奧。
就在此時，便見一人在仆從攙扶下自奉天門緩步而入，離得尚遠，便跪地高呼，“臣，謹遵皇後殿下懿旨！大明社稷萬代相傳，永昌永盛！”
衆臣皆轉頭望去，隻見來人正是當朝内閣首輔——黃道周。
何楷、朱繼祚等原隆武之股肱見黃道周現身，立刻便似是有了主心骨一般，随即跪下，齊聲高呼，“謹遵皇後殿下懿旨！”
一步，隻差一步！朱聿奧心中幾欲滴血，若皇後再晚一天回來，王應華便會帶着曹宏祖的三千人馬控制住天興府，他便能有諸多手段應付眼下形勢。
但王應華未到，皇後卻先回宮了，其秉大義名分，就在朝堂上宣布太子繼位，他還能有何反對之言不成？距離皇位就隻剩一步之遙，不甘心啊！他雙手緊緊握拳，汗水不斷從額頭上淌下。
“嗯？”
他忽見皇後目光望向自己，心中猛然一顫，瞬間明白過來——大義名分、人心背向、天興府城中兵力，他哪一樣都無法壓過皇後。
一念至此，他無奈地歎一口氣，顫抖的雙腿彎曲，跪伏于階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