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兮兮又勉強地笑了笑,“那……反正都已經做過了。你現在要生氣,也……也遲了點吧?”
“呵,小東西。”
錦沐笙笑了起來,“遲?本宮跟前,可沒有‘遲’這個字。”
雲兮兮眼睛睜大,“那你想怎樣?”
“怎樣?”
錦沐笙紅唇一挑,森黑的眸光漸漸下落,落在雲兮兮的唇上。
雲兮兮頭皮瞬間發麻。
接着,那目光又緩緩往下,如有實質一般,輕輕拂過她的唇尖,下颚,頸部,到鎖骨,再往下……
雲兮兮渾身發抖。
猛地抱住胳膊,“我告訴你啊!賠錢可以!賠人,絕對不行!!!”
“賠人?”
錦沐笙挑眉,随即玩味地重複了一遍,“賠人?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雲兮兮猛地張大嘴,“我我我,我什麽都沒說!你聽錯了!我絕對沒有說賠人這個話!哎,不對呀,我說的是賠人絕對不可以啊!不可以的!”
錦沐笙卻笑,“本宮的決定,由得着你說可不可以麽?”
雲兮兮眼睛睜得滾滾圓。
便見錦沐笙又湊近幾分,笑道,“本宮覺得這主意不錯,這樣,你……”
雲兮兮雙眼往中間挪,幾乎鬥雞眼地看着這個靠近過來的男人。
不想。
這時,郁壘滿是歡喜的聲音突然從旁邊傳來,“上仙!你看……”
話沒說完,被錦沐笙斜睨過去的眼神給驚了一下,立馬僵在原地。
此時的郁壘,還是一身黑色戰袍,英勇而神武。
明明有足以吞噬百鬼的力量在身,卻莫名被這麽個凡人斜斜地瞄了一眼,就立馬縮成了隻不敢吭氣的小松鼠。
神荼從後頭走來。
他身着斑斓戰甲,面容威嚴,姿态同樣神武不已。
右手執金色戰戢,左手上托,手心裏一枚散發着黑氣的稻草人。
與朝露之前在九馬溝發現的那稻草人竟是一般無二!
到了雲兮兮跟前,便毫不猶豫地單膝跪下,恭敬而謹慎地說道,“上仙,此邪物,乃從那廢妖體内發現。”
那稻草人比之前的那兩個,更散發着巨大的黑氣,卻始終纏繞不上此時戰神加身的神荼。
朝露看了一眼,眼底神色微動。
而雲兮兮則是一把推開錦沐笙,咳嗽一聲,轉過身來,點頭,“打開我看看。”
神荼手腕一翻,手中戰戢不見。
徒手便要拆開那稻草人。
後頭,卻再次傳來女子凄厲嘶啞的叫聲,“不……要……”
衆人擡眼看去。
就見,一片廢墟之中,一個身穿布丁粗布袍的女子,掙紮着從那石像的碎塊中爬出來。
上半身,是人身,可腰部以下,卻早已化作石灰。
随着她掙紮的動作,化作一節節的斷裂,掉落在地。
她努力用雙手朝前抓,拼命地搖頭,“不要,不要害她……”
話音未落,神荼面無改色地一把撕開!
女子的雙手一頓!
稻草人裏頭的東西,卻露在了衆人眼前。
錦沐笙似有不适地皺了下眉。
朝露驟然沉下了臉。
郁壘則是吃驚地張大了嘴。
唯有雲兮兮,像是早就察覺一般,神情無波無瀾。
那稻草人裏,裝着一個又癟又硬的東西。
像風幹的幹物,有些醜陋,小小的小小的。
是一顆……嬰兒的心髒。
托着那本毫無重量的稻草人的神荼,依舊是那個生冷呆闆的神情,卻突然,似是承受不住力量一般,緩緩放下了手臂。
“我的女兒,我的命啊……”
女子尖厲的叫聲,凄惶而無助,沒了之前的怨毒與憎惡後,便隻剩下,無窮無盡的痛苦與絕望。
她哭着,再次朝前爬來。
卻在越往前爬的時候,那石灰的粉化,便迅速蔓延到腰部,持續地往上。
最後,到了臉上。
她也爬到了距離雲兮兮不遠的地方。
小心又乞求地看向神荼手裏的那顆心,又望向雲兮兮,“仙人!求求你,放過她,她是無辜的,她什麽都不知道。所有的懲罰與後果,我一人承擔,求求你,放過她吧……”
她這麽說着的時候,那石灰蔓延到了脖子,從下巴,一點點潮汐般覆蓋上去。
隻不過頃刻間,一張還算端秀的臉,化作了祠堂裏那個石雕的石人模樣。
正是那個人人傳頌奇名數百年的紅姑!
一片片的石灰從她臉上掉落。
掉落後,臉頰的位置,便成了斑駁的黑痕,醜陋而難看。
跪在地上的神荼,一直低着頭。
忽然就聽,雲兮兮溫聲溫氣地說道,“還給她吧。”
神荼一愣,郁壘還沒反應過來。
又聽雲兮兮輕聲道,“神荼。”
神荼一僵,擡眼,看向雲兮兮。
就見,她那雙垂落下來的眼睛,清澈而明淨,仿佛他數百年來,在那祠堂縫隙裏,偶爾窺見的明媚晨曦。
刹那間,能将所有的晦暗與隐藏,都照亮到一覽無遺。
他咬緊牙關。
然而,雲兮兮的眼神裏,卻無絲毫的鄙夷與輕視。
甚至,還在他隻覺内心不堪之時,朝他微微笑了下。
廢墟旁,錦沐笙卻眯了眯斜長的鳳眸。
掃了眼那石化成灰塵的女子——還真被說中了?
這小家夥,最終,連個全屍都沒有給這妖物留下?
呵。
他邪容微動,掃向那邊站在巨大斷樹旁,依舊風輕雲淡仙氣飄渺的小家夥。
忽而,猩紅菱唇,微微勾起。
這邊,神荼最終還是輕吸了一口氣。
然後起身,一步步,走到那已經徹底化作石灰的女子身前。
女子凄惶地擡頭看着他。
神荼看着這個女子,面色有些陰郁。
随後蹲下,将手裏的稻草人以及稻草人裏那顆可憐的心髒,放在女子的面前。
女子大喜,才要伸手去抓。
可……雙手,早已化作石灰,落在了那冰冷的青石闆路上。
她愣了愣,随即卻又笑起來,湊過去,試圖親一親那顆心,然而,不等完全靠近。
最後的一張臉,完全塵化,落了下來。
周圍的風一吹,所有的石灰,頃刻散去。
神荼低着頭,看着原處,那個女子,早已不見。
被困的這一百多年所有的光影,似在這一刻,轟然坍塌,化作浮影,随着塵埃,終究,飄散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