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察覺,頭頂的月光,似乎微微變化了些。
錦沐笙素來五感敏銳,猛地擡頭,便見,那原本懸挂在半空的月亮,竟詭異地泛起了一層極淡極淺的幽藍之光。
别處不顯,卻唯獨灑在這腳底小院裏時,翻出一陣讓人心寒的冷意。
連那被月光投到地上的黑影,都猙獰可怖了幾分。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錦沐笙總覺得——那黑影,似乎……扭動了幾分?
正盯着看時,旁邊,雲兮兮突然低聲地說道,“不要出聲哦。”
話音剛落。
就見,那黑影,竟然真的如水波一般,扭曲着,晃動着似乎想要站起來!
錦沐笙神情微變!
旁邊,雲兮兮無聲地朝他靠近一步。
院子裏,一個虛晃的黑影,漸漸從那樹影裏掙紮出來。
慢慢地,形成了一個人形!
長發披肩,面容蒼白,一雙眼,不甘而怨毒地瞪向陳三郎的屋子。
發紫的口中,凄厲而幽怨的喊道,“陳公子——”
正是那白日裏暴亡的李靈兒!
隻見她凄喊過後,便慢悠悠地搖了搖,擡起尖利如刀的十指,朝那陳三郎的屋子裏飄去!
這時,身旁的雲兮兮,突然手腕一翻。
錦沐笙低頭,就見她手裏握着一枚雕刻好的木狀小人,而那小人的腰上,似乎系着一根……頭發?
“陳家三郎,陳駿豐,今以陰陽替你身。速速醒來!去!”
低聲念出一句錦沐笙聽不懂的咒語,便擡手,将那小木人,從屋頂扔了下去。
“啪嗒。”
突兀的聲響,在這寂靜的夜裏,尤爲刺耳。
那李靈兒被陡然一驚,轟地回頭。
視線便驟然定在那落地的小木人身上。
她沒有動彈,屋頂上,錦沐笙的心下,微微提起。
突然。
“陳公子!”
李靈兒一聲厲喝,撲了過去!一把抓住那小木人,像瘋了一般地拉扯起來,“你看看我啊!知道我是誰麽?我是靈兒啊!”
“咔嚓。”
那木人的胳膊,被她扭斷一根。
她卻絲毫不察地狂怒喊叫,“你爲什麽要娶方家的那個賤人?爲什麽?我有什麽不好啊?”
“咔嚓。”
木人的腿,也被折斷了。
她繼續凄厲地尖叫,“你忘記了?那一年,我在鎮子外頭,被那幾個壞蛋攔住,就是你幫了我呀!從那時候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極喜歡我的,是不是?”
“可你爲何又要娶那個賤人?是因爲她家比我家有錢麽?你不要擔心啊!我有紅姑娘娘幫忙,她會幫我們的啊!”
“陳公子!”
“咔嚓。”
木狀小人的頭顱,也被扭斷了。
凄怨哀苦,尖叫不休的李靈兒,突然就停止了所有的咒怨憤懑。
她低頭,看着手裏系着頭發的木人的身子。
小小的木人在她手裏,散發出一層淺淺淡淡的白光。
她低頭看着,長發被不知哪裏吹來的風,吹得四散開來,像張牙舞爪的觸手,猙獰可怖。
突然,她又尖利地叫了一聲。
“啊——!!”
那叫聲刺耳,驟然便使耳蝸蜂鳴,腦海如被針紮一般疼痛!
錦沐笙擰眉,閉息抵擋那鬼聲尖叫時,就見身旁的雲兮兮,大大方方堵住耳朵,好朝他疑惑地眨眨眼。
樣子像是在問——你不覺得吵麽?
錦沐笙神情僵了僵,剛要擡手,結果,雲兮兮又放下胳膊。
原來是底下,那李靈兒的叫聲停了下來。
她一把攥緊手裏的木狀小人,厲聲道,“負心漢!你害我受盡這相思苦楚,最終還沒了性命!如今,我也要拉着你,去那無間地府,受閻王的審判!定要罰你個,下油鍋進火海的永生痛苦!”
話音落下,就已化作一陣黑色陰風,梭然而去!
雲兮兮立刻扒住他的胳膊,“追!那邊!”
錦沐笙掃了她熟門熟路地攀上來的姿勢,伸手一攔,躍下房頂。
小院裏。
那一直緊閉的房門,忽然被從裏頭拉開。
一個睡眼惺忪的書生走出來,疑惑地看了看四周,“沒人啊!難道是做夢了?”
院子上方,清冷陰寒的月光,緩緩散開。
朝露站在暗處,看了一眼,縱身朝雲兮兮追去。
錦沐笙的速度并不慢。
可也隻追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便在鎮子外的一處三岔路口,丢了那李靈兒的鬼影。
本是夜色漆黑,饒是月光清亮,視物也終究不比白日。
可錦沐笙卻不知爲何,今夜卻能很清晰地看到那些白日裏曾看不見的東西。
然而,還是追丢了。
站在三岔路口,将雲兮兮放下來,臉色有些不太好。
雲兮兮倒是神色如常,左右看了看,然後擡手,朝空中一抓。
似是抓住了一陣風,送到鼻前,輕輕一嗅。
然後朝正對面的北邊路口跑去,“這裏。”
錦沐笙随即跟上。
兩人都沒注意到,在他們沖進那條小道時,身後原本的三叉路口,便倏然變換。
化作一條通往别處的方向!
朝露追來,頃刻而去。
夜空之中,有女人惡毒又得逞的遙遠尖笑。
……
“叮鈴——”
不知從哪兒,傳來一聲鈴音。
那鈴音空遠又陰森,在這夜空之中,卻有着一股詭異的力量,仿佛能将人的神魂,從體内震懾出去一般。
一直朝前跑的雲兮兮,突然站住腳,錦沐笙便在她的身旁停下。
卻看她,不朝前看,反而往身後看了一眼。
錦沐笙跟着回頭看去。
就見,哪裏還有他們來時的路!
身後,一片黑憧憧陰暗暗,仿佛一團濃黑到完全伸手不見五指墨汁,在那無形之中散開飄繞。
“果然。”
雲兮兮笑了一聲,然後伸手過來,輕輕地在他手腕上捏了下,“笙哥哥。”
錦沐笙眉色一變,看向身邊的小家夥。
“這裏便是紅塵與無間的分隔之處了,是黃泉的入口。”
她的聲音輕柔,帶着獨有的綿糯,卻在這森森黑暗中,顯得有些陰森而瘆人。
隻有那一雙眼,黑暗傾覆不去,依舊明媚而純澈。
“那李靈兒陽壽未盡,不該如此暴斃而亡。待會,我要去将她那魂魄捉拿回來。将要所行之路,錯一步都不可。你……”
她頓了下,朝他輕輕地笑了笑,“千萬不要離了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