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楊知府可是出了名的好官,莫不是要言而無信吧?”
“那可不信!我等如此辛苦一番,斷沒有白幹活的道理!楊知府,趕緊拿錢啊!不然休怪我等出去宣揚啦!”
“就是!就是!”
楊志清緩緩地笑起來,看着幾個張牙舞爪狀若跳梁小醜的‘大師’,忽而問道,“諸位既說了那妖怪已經遁走。不知,諸位可看見那妖怪,到底是何形态模樣?”
“是一隻青面獠牙的兇狐。”
“是一條巨蟒,拐走孩子就是爲了果腹!”
“是一隻躲在那荒林裏的野狼!”
幾人齊齊出口,說完之後,互看一眼。
會客廳裏,一時尴尬地鴉雀無聲。
有個站在最後的人,渾身還濕透的,看了看衆人,小聲道,“就算咱們沒見到那妖怪,可……好歹也出了力不是……楊知府,好歹要給點辛苦錢……”
“滾!”
一直溫和儒雅的楊志清,突然暴怒地吼了一聲,“你們根本就沒見過她!還敢如此亵渎!滾!”
衆人聽他說得莫名其妙。
擡頭一看,卻見楊志清滿面青紫,雙目含煞,那神态,就跟那要吃人的兇鬼一般。
爲首的一個,吓得‘嗷嗚’一聲,扭頭就跑。
其他衆人,也跟着落荒而逃。
門口幾個捕快還不知道怎麽回事,就見張赫與葉超一臉陰沉地從衙門内走出,朝街上快步走去。
此時天色已經漸漸上晚。
就問:“老大,你們這還是要去青眉鎮麽?剛才王哥他們已經去了。”
張赫卻沒說話,葉超臉色難看地朝衙門内看了一眼,擺擺手,兩人便冒雨快步離開。
會客廳裏。
楊志清渾身僵冷地轉身,他雙目赤血,面上青氣漸起,胸口一團惡氣,令他暴躁狂怒,恨不能抓住個人,生生咬開血肉。
放肆淋漓地吞食那令他垂涎許久的鮮香黏膩的人味!
他的喉頭裏,發出低啞撕裂的吸氣聲。
唇邊,兩顆獠牙,慢慢鑽了出來。
形如僵木地一步步穿過回廊,走到空無一人的後院。
居然看到,院中那棵紫薇花樹下,站着一個他此生都無法忘記的身影。
小青!
他一愣,臉上的兇氣散去幾分,那長出的獠牙也縮回去了幾分。
下意識上前一步。
卻發現,那個站在樹下的女子,與他記憶中的那個溫柔恬靜的人,似乎……不太一樣了。
眼前的女子,一身大紅鮮衣,長發披腰,眉眼未曾變過,那股娴雅安然卻被一股恣意飛揚代替。
最主要的是。
她轉過臉來時,看向他的眼睛……疏離而冷淡。
“青兒?”
楊志清喃喃開口,似是不敢認。
小青在聽到他這句輕喚時,臉上浮起一抹嘲弄。
瞥了他一眼,往後退去。
眼看似乎要離開。
楊志清卻猛地反應過來,快步沖過來,一把抓住小輕紅色的廣袖,“青兒,别走,别走!我好想你啊!我真的好想你!”
小青仿佛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回頭,譏諷地笑了一聲。
楊志清也看出了小青的不信,立刻道,“真的,青兒,這麽多年來,我想你想得都快瘋了!你,你要是不信,你跟我來,我的書房,你來看,就能明白我的心了!”
小青輕輕地蹙了蹙眉,被他一拽,遲疑一瞬,還是跟着他,繞過内眷後院,走到一處位于一叢花林之後的書房前。
推開門的時候,能聞到一股濃郁幽甜的花香,在這初夏大雨的傍晚,無拘無束地散逸在淺淺的暮色裏。
小青垂眸,看了眼台階下的花林處。
身前,楊志清已經迫不及待地一把推開書房門,“青兒,你進來,你看!”
不用進去,小青擡眼就看到,那書房正對大門處,懸挂的一人高的人形畫。
正是她!
當年,她幻化成人,提着燈籠,從寒風刺骨的荒林中走出,來到瀕死的楊志清面前的模樣兒。
她眼睛微睜,看了眼楊志清。
楊志清見她如此,更加歡喜,連忙又伸手來拉她,卻被她避開。
楊志清也不計較,高興地自己走進去,道,“青兒,這十幾年裏,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可你都躲在那林子裏,不見我。我隻好将你畫下來,每日地看,就當你還在我身邊。”
小青閉了閉眼,鼻前,那股花香,濃得醉心,令人神識恍惚。
她擡起腳,跨進門内。
便看到,滿屋子,挂的全是她的畫。
或坐在火爐前,專心煎藥;或蹲在大樹下,含笑聽着楊志清講故事;或是凝思;或是低眸。
一颦一笑,一動一态。
小青從不知曉,原來曾經的自己,是這個模樣的。
她忽然明白過來,于靜茹方才看到自己時,爲什麽會是那樣一個避而不見的反應了。
原來……她早就知曉了自己——從這些可笑的畫裏頭。
小青不知道于靜茹以爲的自己與楊志清經曆了什麽,但是,于靜茹方才的眼神裏,分明是同情而憐憫的。
她看着那些畫,片刻後,垂下眸,不知是喜是悲。
旁邊,楊志清又拽出一幅卷起的畫軸,讓小青看,“青兒,你瞧,我還畫了咱們以後的生活,子孫繞膝,安享晚年,何等快活,青兒,你看……”
他的話沒說完。
小青突然踉跄地歪了兩步,扶住身旁的書桌。
楊志清看了一眼,愣了愣,随後,反應過來,神情平靜地放下畫軸,伸手,去扶小青。
這一次,小青沒有拒絕——是沒有力氣拒絕。
她此時,渾身發軟,四肢無力,連意識都漸漸恍惚。
楊志清将她伏在椅子上坐着。
便在她身旁蹲下。
擡頭看着她的臉,另一手,輕輕地蓋住小青的手背,寒涼的觸感,讓小青驟然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楊志清卻沒察覺她的異樣,而是用那死屍般的手指,一點點地往小青的手腕胳膊上摸去。
慢慢地說道,“青兒,你還是歡喜我的,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