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赫是多年的捕頭,早已聽明白了雲兮兮的意思。
“雲大師是想讓我們幫忙,從這幻境裏頭,找出孩子們失蹤的蛛絲馬迹,是麽?”
雲兮兮肯定地看了他一眼,“嗯,有勞。”
張赫與葉超對視一眼,臉上的恐懼散去不少。
再朝四周那些以相同的姿态,反複來往行走的人群看了眼,咬咬牙,走進人群中,四處查看起來。
雲兮兮站在原地。
青色的傘尖指向地面,一滴水,慢慢凝聚在竹制的尖頭。
随着雲兮兮輕輕的一晃,掉落。
“滴答。”
水紋,自落處散開。
雲兮兮往後退了一步。
半邊身子,頃刻融入一片黑暗之中。
有雨水,頃刻落下,打濕她一半的身子。
水紋繼續擴大。
她擡起傘,唰地再次打開。
撐在頭頂。
輕聲道,“能否找到當年事因,全仰仗二位了。勞煩。”
話音落下。
嬌小的身影,從那明媚熱鬧的幻境之中消失。
“噼噼啪啪。”
雨水拍打青傘。
兩邊的街道,不似最開始進入時那般荒涼落敗的雜亂,也不似幻境之中看到的喧鬧熱鬧的繁華。
一條寂靜幽長的街,在滂沱大雨蒙蔽的灰暗天色下,無盡的延伸。
雲兮兮撐着青傘,慢慢轉身,便看到長街的盡頭,一身大紅鮮衣的女子,鮮豔而灼烈地,站在灰暗的天地暴雨之中。
她擡了擡手,雨簾順着傘沿輕盈落下。
露出小道姑一雙黑白分明的純澈大眼。
她微微一笑,朝那女子,擡腳走去。
……
十七年前。
正逢一年一度的大錦朝春闱,無數寒窗苦讀的學子,從全國四面八方,進京趕考。
青眉鎮作爲進京必經的水路之處,陸陸續續地,便迎來不少赴考的書生。
這其中,就有一個名叫楊志清的讀書人。
不錯,正是如今元陽府的知府,深受百姓愛戴,并在青眉鎮停留過兩年,并娶了青眉鎮一位遠近聞名的大善人之女,傳出一帶佳話的那位楊志清。
十七年前,他還并沒有美須挂唇,也沒有皺紋悄現。
彼時,這楊志清眉清目秀,稚氣未脫,一身的傲氣與才氣,滿心的青雲之志!
不止抱負不凡,又自信甚高,相信自己這一番春闱,必能一舉金榜題名,拿下甲榜狀元!
到時紅袍加身,打馬遊街,名動朝堂,好不風光!
可惜,他鴻鹄之志尚未達成,現實的冷酷,卻生生将他打倒。
楊志清從家鄉一路乘船北上,因着冬日天冷,剛剛出發時便受了風寒。
最開始不過也就是咳嗽幾日,不想在抵達青眉鎮做中途停歇的時候,終于病情加重,高燒不退,甚至還咳喘帶血!
那船家見狀不對,忙将他送到青眉鎮的醫館。
大夫一看,就說他這怕是要得了肺痨,也不給救,就叫船家趕緊給帶走!
船家一聽,這可是會傳染人的啊!
他那一船上都是人,而且還有不少進京趕考的學子啊!
他哪裏敢把這樣的人再往船上帶!
忙說回去跟客人們商量一下,就把楊志清丢在醫館外的台階上,匆匆走了。
這一走,便再沒回來過。
那醫館的人等到天擦黑,也沒見那船家回來,就命幾個學徒,捂着帕子,将他擡到了青眉鎮祖墳之後的荒林處。
由他自生自滅去了。
那一夜,寒風凜冽,冷刃刺骨。
楊志清趴在伸手不見五指的荒林空地上,不住地咳嗽,渾身發僵,不甘心地想起身,卻連攥起手指的力氣都沒了。
他一邊咳嗽,一邊凍得牙關不住打顫,雙眼充血而怨毒地看着不遠處那一座座聳立而陰森的墳墓輪廓。
漸漸地,吸氣便沒有進氣多了。
連聲息都微弱到幾不可聞。
他蜷起的手指,僵硬地一點點松開,暗暗地想。
自己死後,定要會化作那不甘心的怨鬼,去尋那些害了他的混人報仇!
“嚓嚓嚓嚓。”
竟然就在這個時候,從荒林的深處,一盞恍惚朦胧的燈火,緩緩靠近。
伴随着腳踩枯葉斷枝的聲音,很輕,卻在那空寂森冷的夜裏,清晰如同驚雷。
讓差點就要徹底放棄的楊志清,猛地瞪大眼!
他艱難地擡頭,朝那燈火伸手,“救……命……”
聲音嘶啞,掙紮的模樣,被身後一座座陰森的墳墓襯托,仿佛那不甘心的鬼,從地底爬了出來!
然而,那拎着燈籠的人,卻絲毫不懼。
步态輕盈地來到他跟前。
燈火一晃,随後,從上方,俯下一個容顔明媚嬌俏可人的小女子的臉。
楊志清來不及細想,此情此景,出現這樣的女子,是何等的不合理。
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努力伸手,顫抖地喊道,“救……”
話沒說完,終是支撐不住地,倒在了地上。
那女子蹲下,歪了歪頭。
片刻後,伸手,抓住他的腰帶,輕輕松松地拎起,另一手,依舊提着燈籠,腳步輕緩地,朝那荒林深處走去。
楊志清再醒來後,已經是三天過後了。
睜眼便被眼前這奇怪狹小的屋子景象給吓了一跳。
慌忙要起身。
卻因爲體力不支,又摔了回去,将手邊一個放着的碗給打翻。
濃濃的藥味,便在逼仄狹窄的空間内,驟然散開。
“你醒啦?”
聽到動靜。
那扇隻有半人高的小木門,被從外頭打開。
一個身穿青色繡鯉魚戲水長裙的小女子,笑意盈盈地鑽進來。
看到被打翻的藥碗,也不惱,隻彎腰拾起那碗,道,“我再給你煎一碗來。”
楊志清忙叫住她,“姑,姑娘。這是何處?你又是……”
小女子擡眼,朝他一笑。
這一笑,仿若初雲霁月,令人如沐春風。
叫楊志清不由呼吸一窒,頓時猛烈地咳嗽起來。
幾乎都要将肺咳出來,渾身都沒了力氣,重新癱回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