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隐藏的悲戚與不舍,才露出一點點來,“隻可惜,小生卻無福消受人家姑娘的一廂情意,早早地重病殒命。小生雖死前有言,讓那姑娘再許上一門姻緣,好好地嫁人不要因爲小生蹉跎了一生。可終究……還是不太放心。”
雲兮兮轉眼,看了看面前破落的墳墓墓碑,“你想去尋她,看她如今過得好不好?”
不料那書生卻挺了挺那瘦竹竿一樣的胸脯,“那小姑娘對我一腔濃情,在我瀕死的時候一直尋死覓活的。我實在是不放心,所以想着去尋一尋她,跟她說一聲,不許做傻事!”
雲兮兮看着書生,過了一會兒,一點頭,“行吧。”
“……啊?你答應啦?”書生驚了驚。還以爲這小道姑會笑話他呢!
“嗯。”雲兮兮點了點頭,從腰間挂着的百寶兜裏掏出個人形的小木牌,“我帶你下山,進來吧。”
話音剛落,書生腳下一直盤旋的一團黑影,如同被無形的力量撕裂,書生一下子飛了起來,在空中轉了兩圈,鑽進了雲兮兮手裏的桃木人形小木牌裏。
随後,從木牌裏露出拇指大小的半邊身子,欣喜地看她,“真的能下山啦?”
雲兮兮笑,将小木牌挂在百寶兜旁邊,慢悠悠地下了山。
書生趴在桃木牌上,一直看着周圍,嘴裏還不停地叨叨。
“哎?這上山的路我記得我春天的時候帶我家小紅走過一回,還沒有這樣的青石闆啊!是不是丁山村的那個丁胖子讓人鋪的啊?他慣好做這種假惺惺的善事。”
“嗯?這村口的樟樹都長這麽高啦?莫不是先前那棵沒成活,重新栽了一棵麽?瞧着還挺茂盛的,嗯嗯,好看。”
“咦?這丁山村自我死後也不過一歲有餘,竟多了這樣多的房舍?難道是村子東頭的那個酸臭秀才高中了?”
雲兮兮一路聽,也不覺得吵,反而笑着低頭看腰上桃木牌上趴着的書生鬼魂,“你自己不就是個讀書人麽?怎地倒說起旁人是酸臭秀才來了?”
書生一手托着下巴撐在桃木牌面上,撇嘴一臉不屑,“你不曉得,那王秀才,讀書把腦子都讀傻了。整天的道學,看得我就腦仁疼。嘿嘿,說起來,他還算是我的媒人呢!”
“哦?”
雲兮兮笑了笑,看到前方一堆人圍着一個身穿黃袍,後背八卦旗招魂幡的男人朝村子西頭走去,腳尖一轉,跟了過去。
書生還在自顧自津津有味地說道,“前年不是大考麽,王秀才這厮,家裏爲了供他窮得都快賣牆灰了。眼看着家裏幾個弟妹都快餓死了,他忽然就去找了先生說,不讀書了。我瞧着他那沒出息的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合着你家裏之前供你讀書的辛苦,都是白費啦?不想着拼了命地往死裏念書,還敢說不讀了!怎地,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回家做白吃白喝的廢物啊!”
雲兮兮邊聽邊點頭,“嗯,說得有理。”眼睛還瞧着那邊被人群圍攏的男人。
三撇流油胡,額骨高隆,鼻梁塌陷,三角眼,朝天鼻。
這……是個奸騙的面相啊。
眼睛一眨,往兩邊一看,瞅到一個田埂邊空着的草房子,走了進去。
腰上桃木牌裏的書生聽到雲兮兮的附和,說得更加起勁了。
“那可不就是這個理麽!小生我啊!雖俊雅風流,可這性子也是個爆的。見那王端(王秀才)還真的不準備念書了,就跑去罵他一通。結果那個道學的迂腐玩意兒,居然還跟我吵了起來!平時見他蔫的跟兔子一樣,沒想到還挺有幾分血性,啧啧,倒是小瞧了他了。我瞧着他那樣子也是不舍得放棄念書的樣子,于是就将他……哎哎哎,我說道姑小姐姐,就算小生如此俊俏,可你也不能這般投懷送抱吧?太主動了,小生……有點害怕啊!”
正脫下道士袍的雲兮兮一下子笑了,對着桃木牌上書生的影子就彈了一下,“胡說八道什麽!”
書生被她彈得一陣暈,好容易回過神來,見眼前的小道姑,已經換了一件尋常的女兒家天青色對襟小褂,嫩綠的碎花長裙,頭發也松散下來,做了一般的女兒家模樣。
不由咂嘴,“哎呀,小姐姐這般,真是鍾靈毓秀眉目如畫啊!可别再讓那灰蒙蒙的道士袍糟蹋了小姐姐的好相貌。”
雲兮兮攏好了頭發,也沒理會書生,将桃木牌重新挂在腰間,收拾齊整,走出草屋。
看那一群人已經進了西邊一間院子裏去了,便慢悠悠地朝那邊走去。
書生擡頭看她,一臉的納悶,“小姐姐,你這換了個裝束,是個什麽意思啊?若你當真對小生有意,小生也不是不可以勉強一下……”
“閉嘴。”
“……好吧,既然小姐姐如此羞澀,小生便故作不知好了。不過小姐姐的情意,小生會好好珍重在心裏的。”書生扶了扶心口,一臉鄭重的模樣。
雲兮兮那白淨的小臉上又浮現一絲笑意,低頭,看了眼書生,搖頭,“說你風流,還真是不屈。”
書生立刻一臉無辜,“這哪裏是風流了!小生素來心疼那些水做的女兒家,一個個如花似玉的嬌弱人兒,卻将一顆玲珑心都給了小生,小生何德何能……”
“呔!此處果然有邪祟作亂!待貧道設壇做法,定能讓那妖魔鬼怪,退散無形!”
一聲公鴨嗓,嚎得桃木牌裏的書生一個哆嗦。
他往那邊一瞧,正好雲兮兮也走到了小院的門口。
就見不大的小院子裏,站滿了人,一個身穿黃袍頭戴高帽三撇流油胡的猥瑣男人站在中間。
手裏一柄長劍,正指着院子的東頭。
書生從桃木牌面裏探出大半個身子往那邊瞧,忍不住“咦?”了一聲。
“這不是那晚被我吓得花容失色的偷漢子小媳婦麽?”
果然就是那個說要害了男人,裹了家中錢财私逃的小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