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衆人都唯唯諾諾應是。
“如此甚好,”賀蘭悠沒有笑意的一笑,伸手一招,立時有屬下送上銀盤金樽,盤上螭紋紫晶匕首熠熠閃光,衆人神色一凜,都知道他是要歃血爲盟,不由面色都微微有異。
我低聲道:“賀蘭悠好手段,這是早有準備了,竟是要逼得他們結盟,以天下之力對陣賀蘭秀川,若是刀長清不能如此及時表态,若是這些幫會幫主們有所猶豫,等待他們的,會是什麽?”
沐昕淡淡道:“滿山的詭陣,滿山的聚集的紫冥從屬。”
我沉思道:“這畢竟是下策,逼急了,這些人雖然不相統屬,但臨時抱團沖殺,紫冥教也必有損傷,賀蘭悠不象是會這般霸王硬上弓的人,此中定有深意。”
沐昕看我一眼,又看了看那些幫會首腦,道:“你也糊塗了,你想一下,剛才刀長清說的那句話,有一句頗有意思。”
我想了想,恍然道:“是了,多年來承蒙神教照拂,承誰的照拂?可不是剛當上教主的賀蘭悠,而是坐在教主位置上已經十來年的賀蘭秀川!”
“對,”沐昕輕輕挽了挽衣袖,“賀蘭秀川執掌紫冥教多年,難道就沒有培植自己的勢力?難道就沒有使用手段去控制這些下屬幫會?難道在天下分舵之中,就絲毫未曾布置暗人?别說是他,就是普通人物,執掌大權這許多年,該滲入的,該掌握的,都當理個八九不離十了,他沒死,賀蘭悠這個位子怎麽能坐得穩?”
“而賀蘭悠此時初登大位,爲人心穩定計,也勢不能随意清洗……”我輕一擊掌,“好,好個賀蘭悠,故弄玄虛,含而不發,待到挑起所有人的好奇心時,再于時機最恰當之刻,作雷霆一擊,且封死退路,不容思慮,竟是連推搪猶豫的時機都沒給那些人,真真無懈可擊!先封鎖教主換代消息,隻以慣例的遴選大會示之,誘以重利,引得天下豪雄,幫派勢力,所屬分舵齊聚,再當着所有人的面,突以實物爲證,指證賀蘭秀川弑兄奪位,雷霆萬鈞冰雪一片,于天下豪雄衆目之前,攻了這些個首腦,各方勢力措手不及,縱使此時有人已和賀蘭秀川聯絡上,或暗中得過其吩咐,此時紫冥教虎視眈眈之下,也不能有絲毫動作,逼得他們當面表态定盟,盟約一定,血酒一喝,日後再有什麽舉動,便是背誓反水,背信棄義,這些人都是堂堂枭雄,各有一方經營勢力,若還想在江湖上混,這樣令所有人不齒的事如何做得?就算有一兩個爲賀蘭秀川所逼不得不搗亂的,賀蘭悠今日昭告,大義在手,此人必将落得千夫所指下場,賀蘭悠隻要動動嘴皮子,自有和他一起喝過血酒的人去制裁他,順便瓜分一下他的勢力,反而要多謝賀蘭悠給了他們借口和機會……而如此,賀蘭秀川難有依仗,隻憑單槍匹馬或殘餘勢力,難以與漸漸站穩腳跟的賀蘭悠抗衡,而賀蘭悠還可以趁此機會,不動聲色的甄别換将,真正培植起自己的勢力,再不然,以賀蘭悠之陰狠多智,這歃血之酒說不定還有手段在其中……”
我邊說邊掰着手指數,越說越咋舌,“這是一石幾鳥之計?一,二,三,四,五…。好心計的賀蘭悠!”
沐昕笑笑的看我,道:“你也不差,賀蘭悠這一箭數雕之計,不也都給你看穿了?”
我笑笑,皺眉道:“聽說紫冥教素來慣例,本教内務不與外人道,大有家醜不外揚,自重自矜之風,賀蘭秀川想必也沒有想到,賀蘭悠這麽絕,竟然将這事拿到天下大會上去說,否則他定然會阻止那些與自己有聯絡的屬下赴會。”
“不過一場遴選大會,真要不來,亦是着相,反更露行迹,”沐昕皺眉看着前方,“倒是賀蘭悠,行事大異前人,狠辣深藏,布局奸狡,且從不拘于紫冥一教舊規,有懷納天下之心,這樣的人……”
話音未落,他忽神色一變。
我見他注目台上,急忙看去,便見豪雄們神色各異的一一喝下血酒,有的痛快,有的遲疑,黑鲨幫幫主鐵鲨将那金樽在手中摩挲了一陣,忽将酒樽重重往幾上一放。
極輕微的一聲,然而極其靜寂的衆目睽睽之下,幾乎是立刻,所有人的眼光便射過來。
坐于上座的賀蘭悠,神色如常的看過來,微笑問:“鐵幫主,爲何不喝?難道是酒味不佳?”
他這話問得好笑,但在場的人沒一個人敢笑,都面色青白的盯着鐵鲨。
鐵鲨神色變幻,從我坐的角度,正可看見他身側一白面文士,輕輕拉了拉他衣角,鐵鲨微微思量,臉色由郁怒漸漸轉爲尴尬,随即又漸漸青白,遲疑半晌,方道:“教主恕罪,在下隻是……隻是……隻是……”
他隻是了半天,都沒隻是出個所以然來,有人忍不住哧的一笑,鐵鲨幫衆立時怒瞪,生生将那笑聲逼了回去。
倒是他身側那智囊般的白面文士,無奈之下出來給鐵鲨打圓場,“回禀教主,敝幫主前些日子受了内傷,大夫吩咐,一月之内不得飲酒,還請教主恕宥。”
“哦,”賀蘭悠神色平和的點了點頭,轉頭吩咐林乾:“林護法,你擅長岐黃之術,不妨給鐵幫主看看,若有什麽用得着我們之處,或是需要昆侖獨産的上好藥材,也當爲鐵幫主效力一二。”
林乾躬身應了,向鐵鲨行去,這下連白面文士臉色也變了,偏有素來和鐵鲨不睦的,一個青面漢子陰測測道:“鐵幫主,當真有傷麽?要知道,欺騙教主,可是大罪啊。”
劉成輕聲道:“飛魚會會主莫離,和黑鲨幫爲争水上地盤,素來不和。”
我贊道:“劉叔叔,舅舅當年就贊你博聞廣記,是個萬事通,如今看來果然不虛。”
他淡淡扯扯嘴角,道:“小姐過獎。”
林乾行至鐵鲨身邊,當真要替他把脈,他一本正經,鐵鲨卻如坐針氈,手指堪堪觸上腕脈,鐵鲨霍地一讓。
林乾神色自若,擡眼笑道:“鐵幫主,内傷沉疴,最傷武人根本,不可諱疾忌醫,掉以輕心啊。”
鐵鲨漲紅了臉,掙了半晌,忽一跺腳,怒道:“你不要擠兌我!什麽内傷!沒這回事!”猛地轉身喝斥:“拉什麽拉!我自己會說話!”
那白面文士臉色紫漲得似要滴出血來,讪讪縮回手去,四周群豪,轟的一聲笑了起來。
賀蘭悠也微笑,悠悠道:“舒先生。”
那白面文士慌忙站起,躬身道:“舒某在。”
賀蘭悠溫和的道:“聽聞舒先生是鐵幫主素來倚重的智囊?本座失敬。”
白面文士面有得色,亦有激動榮耀之色,勉強斂住了,再次謙謝施禮:“教主謬贊,舒某愧不敢當。”
賀蘭悠笑而不答,輕輕擊掌。
有人送上紫色卷帙,貼着黑色的标貼。
林乾微笑上前,展卷誦讀。
“玉面書生舒莫問,原名舒大全,後改名莫問,廣西鎮安人氏,少貧,好武,十六歲拜入崆峒門下,習坎離劍法,未及大成,因知好色而慕少艾,請出門牆,後改投天龍幫,因功任天龍西江分舵香主,戊子年秋,舒某路遇江南劍派邱家少掌門新婦,攔路輕薄,爲邱家追殺,遂使移花接木之計,緻江南劍派與天龍幫火拼,江南劍派滅門,天龍幫損三分舵,至此一蹶不振,舒某再投碧玉宮,甲申年冬,監守自盜,竊碧玉宮傳代重寶血麒麟,緻碧玉宮内讧,諸弟子自相殘殺而多有死傷,舒某遂又改投漠北大派陰山派,辛醜年春……”
他口齒清晰,真氣綿長,一樁樁一件件讀下去,全場聽得清清楚楚,卷中所記,有一些很是當年一些震撼江湖起因不明的舊事,不想卻是此人暗中煽風點火所爲,紫冥教雖隐去了他的手段,用語又有些戲谑的客氣,但想來定然不是光彩的伎倆,背棄舊主,逼奸采花,皆是下作之舉,縱是黑道人士也不屑爲,當下看向舒莫問的眼色,當真鄙薄以極。
同時對紫冥教的偵密手段,龐大勢力,也心生懼意,舒莫問不過區區黑煞幫一個智囊,三流人物,紫冥教都能将他自出生以來的一切不爲人知的事體,挖掘得幹淨明白巨細靡遺,這份手段,當真難以想象。
而舒莫問早已僵立如偶,汗濕衣襟,抖成了風中燭,臉色青慘慘似要泛出死色,嘎聲道:“你你你……”卻嘴唇抖索,根本擠不出一個完整的字來。
賀蘭悠依然是那般溫和端雅的姿态神情,微微笑道:“舒先生改名莫問,當真是有自知之明得很,你過往種種,果是不能問的。”
==
此語一出,如同最厲辣的鞭子,惡狠狠抽在了舒莫問已無人色的臉上,賀蘭悠猶自不放過,轉首向呆立當地的鐵鲨笑道:“鐵幫主,照這秘卷第三千七百二十一卷記載看來,舒先生雖有大才,可堪大用,然似生來不祥,所至之處,是非甚多,更有因其滅門毀幫者,鐵幫主,還請小心了。”
第三千七百二十一卷……狀似無意的一個數字,卻令所有人聽者有心,前面的三千多卷,都記載的是誰的暗夜欺心,不可告人的隐私?
鐵鲨的臉色難看得也可比同舒莫問,他并非真正的粗人,否則怎能統理偌大幫派,創出這般基業來?隻是先前舒莫問自作聰明令他難以下台,他便也将計就計,做出個爛漫無心機的樣子來,然而紫冥教中人,陰毒無倫,哪裏會給他矯飾的機會?
他愣了半晌,心中一狠,咬咬牙,冷聲道:“多謝教主關切,鐵某理會得,隻是今日鐵某猶豫,倒不怪舒先生多事,原是鐵某自有苦衷。”
賀蘭悠“哦。”了一聲,卻并不往下問,鐵鲨等了半晌卻等不到台階,無奈之下,隻得不再指望這個不按常理行事的教主,苦笑道:“教主,鐵某是粗人,粗人不懂那許多,卻也知道愛惜自己性命,愛惜屬下這許多仰靠黑煞幫吃飯的漢子,教主今日占着人倫大義天下公理,剿殺孽賊一杯血酒,論理不當有所遲疑,隻是……”他再次咬了咬牙,冷聲道:“鐵某今日當着衆幫主的面,鬥膽問教主一句,這回杯中,下得是什麽玩意?”
嘩的一聲,底下的人一片驚訝,都覺得鐵鲨未免膽子太大,不知死活,居然當着紫冥教主的面,問這樣的問題,台上歃血的幫會首腦們,卻一一苦笑,黯然的放下了手中的酒樽。
賀蘭悠卻笑起來。
輕輕,而又微帶神秘的笑,春風豔陽般的笑意,點染于他眉梢唇角,令得這肅殺冬日山頂,生出明亮的光,令得台下仰望着他的少女們,目中都漾出迷離的醉意。
然而他下一句話,驚破那氤氲溫暖美好。
“你這回說對了,這酒裏,是放了東西。”
一語出石破天驚。
幫派首腦們齊齊變色,性子急的忍不住便怒道:“咱們道你這爲父尋仇,公理道義之事,俱都甘願,再無逼迫之理,是以不疑有它,不想你連這……”
話音未落,已被人厲聲截斷:“休得無禮!”
說話的是刀長清,他面色如常,深深向賀蘭悠施禮,“教主,黃幫主性情中人,情急之下出語無狀,還請教主恕罪。”
賀蘭悠微笑凝視他,“自然。”
刀長清神色一肅,“隻是教主,黃幫主雖言出無狀,所言卻并非沒有道理,今日歃血,爲追緝貴教孽賊賀蘭秀川故,此人弑兄之舉,我等亦甚爲不齒,甘心情願爲神教做馬前卒,爲神教清理門戶出力,何須再以毒酒挾制?刀某鬥膽,也想請教主解釋一二,否則平白令天下英雄寒心,刀某亦爲教主不值。”
“刀盟主好口才,”賀蘭悠眼波流轉,笑若春水:“隻是,我什麽時候說過這是毒酒了?”
一陣死寂的沉默。
衆人被這翻手爲雲覆手爲雨變化無常難以捉摸的教主弄得糊塗,皆瞠目不知所以然。
賀蘭悠神态自若,緩緩道:“酒中之物,空離花也,諸位當可知,空離花生于昆侖地底,與生于昆侖之巅的七情草一陰一陽,生生反克,輔百年冰蠶酒,以紫冥神功凝冰之後再三蒸三曬,正是解七情之毒的良藥,諸位今日飲此歃血之酒,多年來爲賀蘭秀川控制的内毒,已全數解開。”
衆人神色大松,有反應快的便運内力試探體内感應,随即面色一舒,當下紛紛欲上前施禮,語多感恩。
卻見賀蘭悠又悠悠接道:“不過,若是提前解了這毒的,或是吃了什麽别的增進功力的好東西的,此花卻有催毒加劇,逆血散功之效。”
哐當一聲。
刀長清手中的酒爵翻倒在地。
全場滿面驚訝的看過來。
林乾微笑平靜的看過來。
賀蘭悠似笑非笑的看過來。
“刀盟主這是怎麽了?隻一杯酒,便醉了麽?”
說話的是林乾,他面上笑意溫柔,目中卻冷光四射,那般銳烈的目光,令人見之心中一震,不由暗驚此人内家功夫,定已登峰造極。
賀蘭悠斜靠在盤龍镂雕的烏木座扶手上,撐着腮,神情懶懶。
“既然刀老盟主醉了,便扶他下去歇息吧。”
他并不看四周人等神情,漫不經心道:“嗯,還有天星寨項寨主,雲水山莊燕莊主,群英會會首慕容先生,幾位都醉了,都請好生歇息,兒郎們,小心侍候。”
林乾躬身應了,招手令人請下幾位首腦。
這些幫派的幫衆,此時自然已明白自家老大中了招,也明白紫冥教“小心侍候”意味着什麽,當下都搶身上前,各拔兵刃,意欲阻攔。
沖在前面的是一個長身窄臉漢子,身姿極爲靈活,劉成道:“這是刀長清手下頭号信重的護法曾瑞,他以一手”潑練刀法“馳名江湖,據說他的長刀舞起時,有如漫天潑雪,光華四射,三丈之外爲刀風所及,也必受重傷。”
我凝目他稍傾,歎息,“可惜。”
可惜在賀蘭悠面前,他連拔刀的機會都沒有。
刀鋒剛自鞘中啓出,一線雪色微亮不亮,賀蘭悠微笑,那笑意如此熟悉,竟依稀有點當年初見的微微羞澀,然而我看得心中一冷,想起最初他那般笑時,便是在西平侯府正門前,毀去了對他出言不遜的家丁的全身關節。
以半年相伴的經曆來看,但凡他這樣笑了,必得有人倒黴。
有如一抹煦風和暢,長空裏彌漫沉香,賀蘭悠于羞澀散漫的笑意裏輕輕拂袖,流雲般一卷一收,銀錦如仲秋之月光華正滿,瞬間到達人的眼眸,淹沒那天地間一切顔色。
便聽見“叮”的一聲。
那精鋼長刀,立時出現深深裂痕,痕迹不斷擴大蔓延,漸漸成溝渠,成密網,布滿整個刀面,伴随着細微的折裂之聲,那裂痕飛速擴大延伸,直延伸到曾瑞的手腕之上,随即當當當當連響,碎成一地。
随之同時碎落的,還有曾瑞握刀的手。
慘嗥聲響在數千人的頭頂,響在微雨中的山巅,如劍穿透低壓的雲層,血色疼痛,似要将那雲染紅。
萬衆凜然。
鮮血裏精鋼的碎片粼粼閃光,碎成難以辨别的手猶自蠕動,曾瑞似是不能接受這般的結果,呆了一刻,才發出那一聲絕望的慘叫。
那是他拿刀的手。
賀蘭悠一拂袖間,他終身武功便毀,永遠也不可能再拿刀。
以刀法馳名江湖的漢子,終于将持刀的手,與自己的刀葬在一起。
他的武功,聲望,地位,前途,隻此一拂袖,已從武林史中徹底抹去。
如斯辣手。
我從齒縫裏嘶了一聲,冷冷道:“蠢材,這個時候沖上前,正合适給賀蘭悠拿來立威……一幫之主他有忌憚,這個身份,不高不低,正好!”
前方,賀蘭悠笑容宛然,輕輕道:“林護法,勞你教他學學規矩。”
林乾應聲上前一步:“冒犯尊主者,死,曾護法,刀長清與本教逆賊勾結,你不主持公義,卻對教主拔刀相向,這是你的道理?饒是如此,教主寬仁,還是饒你一命,還不謝恩?”
“謝恩?”曾瑞血紅着眼睛,搖搖晃晃站起來,慘笑道:“如果教主真要我死,我倒謝得心甘情願些。”
雨勢已歇,一線淡薄陽光射上金馬頂峰,映上烏木華座上緩緩站起的賀蘭悠烏黑的眉睫,那笑容看來越發明麗溫柔,“爲什麽要你死?我覺得你不該死,那麽誰也要不了你的命去,對不對……曾盟主?”
曾瑞霍然擡頭。
聽清這句話的首腦們,俱都齊齊手一抖。
林乾一笑,随即肅容道:“你原是血刀盟二号人物,刀盟主嫌疑在身,你便是理所當然的新主。”
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曾瑞捂着手,呆呆道:“我……武功已廢,如何能……”
林乾截斷他的話:“教主說你能,你便能。”
無需再問,紫冥教扶植的人,别說曾瑞一直極有威望,現在隻是殘了一隻手,就算賀蘭悠弄了個不會武功的瞎子來,強硬的以自己的勢力要扶助他做教主,血刀盟也不敢有任何言語。
曾瑞臉上神情當真難以言語形容,自前一刻的人間絕望低谷突然躍至一直不敢相望的巅峰,捧着血淋淋的殘手即将登上盟主的寶座,他想必已經爲這變化多端跌宕起伏的世事而颠磨得不知所措,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臉上的肌肉抽搐扭曲,看來古怪瘆人。
林乾道:“教主賞罰分明,你冒犯教主,去你一手,但你于血刀盟有功,素有威望,這該是你的位子,還是你的,血刀盟此次涉嫌與孽賊勾結,但我們知道你是清白的,你做了盟主,還須整饬手下,肅清餘孽,不要辜負教主的苦心。”
曾瑞如在夢中的茫然擡頭,主座長案後,賀蘭悠微笑望過來,目光平靜得甚至是溫柔的,然而原本迷糊而猶豫不決的曾瑞觸及這目光,卻立即抖了抖,趕緊跪下,低聲道:“謝教主扶持……”
賀蘭悠緩緩走上幾步,俯視他稍傾,親手将他扶起,曾瑞又是輕輕一顫。
賀蘭悠恍如不覺,返身吩咐林乾:“曾盟主的傷,林護法親自照護下吧,用宮中紫蓮玉心丸,另外,我記得有套劍法适合左手練,也一并給了曾盟主。”
此言一出,底下一片豔羨之色,似乎連那血肉模糊的殘手也不算什麽了。
不用問也知道,這紫蓮玉心丸和劍法,必是紫冥重寶,如此,曾瑞失一手也不算什麽,反倒算因禍得福了。
我悠悠歎口氣,身側,一直坐得筆挺的劉成蒼白着臉,低聲道:“翻手爲雲覆手爲雨……”
瞬息萬變的局勢,都爲賀蘭悠一手掌控,毒刀長清,是爲滅叛,傷曾瑞,是爲立威,扶曾瑞,是爲設傀儡,掌控兩湖大幫,賜靈藥劍法,則滅了曾瑞最後一分戾氣,也滅了最後一絲思叛之心。
本來以曾瑞的威望,本就是接替刀長清的最好人選,有他坐鎮血刀盟,衆人心服再無亂機,然而他對刀長清忠心耿耿,若是由他安然接位,必思報複。
而賀蘭悠竟是早已将衆人反應都算計在内,連消帶打,挫其銳氣,幾番翻覆,殺手與重寶共至,棍棒與寶座齊來,擺弄得曾瑞昏頭漲腦,順手就掌控了原本最難控制的曾瑞,使血刀盟毫無鬧事之機,反而更有力的掌握在他手中。
學了紫冥劍法的曾瑞,便是紫冥屬下,賀蘭悠給他的,随時都能再全數奪回。
我敢肯定,終曾瑞一生,必不敢叛賀蘭悠。
從出現到現在,短短一個時辰内,賀蘭悠以情動人以理服人以義衡人以威淩人以計制人,諸般手段元轉如意眼花缭亂,将天下豪雄戲弄股掌之上而不自知。
如此一來,再無誰敢輕舉妄動,刀長清等人被順利的帶下,曾瑞已經捧着包紮好的殘手,開始履行血刀盟盟主的職責了。
亥末辰初,遴選大會在幾經波折,新教主将衆人擺弄得昏昏然後,終于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