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倔強而堅毅的少年,生平想做的事,從不因外力輕易更改,我深刻了解這個連孤墳也能一守多年的小子,是很難用言語便令他心甘情願放棄的。
難道真的要打昏他?就憑現在強弩之末的我,隻怕也做不到。
罷罷,看在這小子總是令我感動的細膩心思份上,我服一回軟又如何?
微微逆了真氣運行,臉上頓時現出慘白之色,我連聲嗆咳,搖搖欲倒。
“沐昕,你再不走,我真要留在這兒,借李景隆大帳養傷了,就怕他不肯借……咳咳……”
一聲壓抑的驚呼,沐昕的身影如飓風般瞬間卷近。
“懷素,你怎樣了?懷素?懷素?”
他深邃黝黑的雙目近在咫尺,滿目裏流溢驚惶擔憂之色,語氣甚至有幾分顫抖。
觸及他的焦慮目光,我呆了呆,心内大呼糟糕,演戲演得太過,吓到他了。
屬于男子的清朗氣息撲面而來,我心頭微微一震。
此時要把沐昕弄回去,還得他自己心甘情願,我咬咬牙,騙就騙到底罷!眼一閉,裝暈。
“懷素!”
沐昕的氣息,是碧藍海水與青綠木葉交融混合的清爽氣息,微冷而清逸,于呼吸間氤氲,令人聯想到遼遠的海,高闊的天,紛墜的落葉,透明的風。
那少年帶着我疾馳,風聲飛快掠過耳際,我閉上眼,不能自己的加快呼吸,感受那微微顫動的胸膛裏,心跳聲強健而令人安心,這一刻我突然覺得萬分疲倦,突然想起一路來,闖江湖燒王府鬧紫冥上京城,攪亂武林俯望當世計指天下劍逼雄軍,我做了很多閨閣女子一生也不敢想象的事,以自身智謀手段叱詫風雲,總以爲自己很強,足夠聰明,足夠在這鈎心鬥角王府,在這兵戰紛紛亂世傲然生存,覺得自己有能力,永遠赢下去,強下去。
然而今日在那少年面前,我突然驚覺,我隻是個普通女子,我亦會受傷,亦會累。
身世使我不得不站在天下的高度參與逐鹿之争,然而内心裏,我真正想要的,也許不過是一份最簡單的幸福,是斯年斯日能有斯人,風雨中,落雪裏,與我,相對一笑的安然。
無聲歎息,我動了動肩,微微靠緊了沐昕。
我很累,已倦了這十丈軟紅風刀霜劍,且讓我貪戀一回,塵世間煙火般的溫暖。
——
沐昕的腳程自然不慢,何況他心急如焚,十裏路,不過瞬間他便到了,憑王府腰牌順利進了城,想也不想直奔向王府,此時天已将明,我怎能讓他沖進王府,正待裝醒,卻見沐昕似是想起了什麽,擡指一點,我頓時全身動彈不得。
我一驚,默運真力,卻發覺沐昕點穴手法極其精妙,對我有益無損,随即,一股陽剛沛然真氣緩緩自我後心輸入,撫平我體内因爲沒能好好調養而一直翻騰不安的内傷,我立時明白沐昕的用意,敢情他在帶我疾馳時已經發覺我一直在妄動真力,爲了讓我回王府好好養傷,也爲了不讓我阻止他浪費真氣,幹脆封了我的穴道。
他的心意我自然明白,隻是,我苦笑,可别給路人甲乙丙看見才好。
“哐當”沐昕一腳踢開流碧軒院門。
嬌嫩如莺的聲音立即歡喜的響起:“啊,姐姐你回來啦-----”
話音戛然而止。
我從沐昕懷裏望過去,對面,院中,梅花開得正盛,粉紅正紅嫩黃淡綠瑩白,玉蕊虬枝,滿袖暗香,風過便飄墜花雪如海。
梅樹下,大紅羽緞鬥篷的嬌小美麗女子一臉歡欣的粉豔喜色,在看清我們的那一刹瞬間慘白如紙。
她呆呆立在樹下,幾朵殘梅悠悠飄落,落于她火紅的鬥篷,落于她月華般的裙裾,落于她秀麗的眉目之間,卻襯得那烏黑流波的眸色,越發的深黑幽幽,不可見底。
半晌,她才似是很艱難的動了動身體,霜雪般的面上勉強擠出一絲微笑,輕聲道:“呵,沐公子,你來了。”
我閉上眼,不想看這小小少女眼裏驚痛的表情,更不想看她努力了又努力的掩飾言語,心内叫苦,真是越怕被人看見,越會被不該看見的人看見,然而此時口不能言身不能動,有心解釋也無從解釋起,千頭萬緒,夫複何言?
沐昕卻不能體會到那些尴尬與苦痛,他的心思全在我的傷上,隻淡淡嗯了一聲,點了點頭,便一陣清風般掠過熙音身側,迎着驚惶迎上來的照棠映柳,直進了内室。
屏退了侍女,沐昕小心翼翼要爲我療傷。
卻聽得門簾微響,熙音盈盈走了進來,她面色仍舊有些微微蒼白,神情卻恢複了往常的平靜祥和,微笑着問沐昕:“沐公子,姐姐受傷了麽?”
沐昕點了點頭。
熙音關切的上來看了看我,微微沉思,向沐昕宛然一笑:“沐公子,姐姐最近很是勞累,氣色很差,我那裏有上好的千年老參,是去年生辰舅舅送我的,一直都沒用過,養氣補元最好不過,對姐姐想必合用。”
沐昕聽得千年老參,有幾分心動,擡眼看向她,微微一笑:“你姐姐雖無大恙,但确實操勞太過,心血耗損,若有好參,倒是莫大助益,如此,便多謝你了。”
熙音笑得溫柔:“沐公子說得哪裏話來?懷素姐姐是我的親姐姐,送點補品是該當的,怎好當這一聲謝字?”
頓了頓,她又道:“何況姐姐爲了守住北平,殚精竭慮,徹夜不眠,甚至親上戰場臨陣指揮,若無姐姐,北平早已被破,哪有妹妹如今安穩站在這裏和沐公子說話?别說區區小參,便是要我割肉爲姐姐療傷,也是甘願的。”
沐昕看向我的目光充滿溫柔與心疼,溫和的道:“是啊,她也太不容易----”
我心内歎息,看向熙音,她盈盈笑着,對沐昕的眼神視若不見,滿面都是關切與了解之色,迎向我的目光亦坦然安詳。
我忍不住嗆咳,掉轉目光,妹妹,我甯可你,哭鬧不休,或是一怒而去,好過如今,微笑裏令我心寒如冰。
目光這一轉,無意觸及某物,卻令我大吃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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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棂下,一朵小小冰花,晶瑩剔透綻放,細長的枝幹斜插于窗側,花瓣盈盈,雕琢精緻,陽光斜斜映照其上,每個角度都閃着七色琉璃般的璀璨光彩,華美富麗不可方物。
這花,我見過。
昆侖山,紫冥宮,清冷蕭條的小院,西南角一處小小花圃,盛放過這花呈七角的奇異冰藍花朵,那清幽而動人的美,曾令滿腹心事的我,也不由駐足。
猶記當時,長衣廣袖,銀環束發的少年,立于門前,微笑看我。
彼時和風細細,花香淡淡,未得一語,已盡顯風流。
然而此刻重逢那萬不可能于北平見到的花朵,再無一分一毫當初的柔軟心情,我甚至不能自己的失落和驚慌,但我到底失落什麽,驚慌什麽,我卻不敢深想。
心裏思緒翻卷,目光卻飛快一觸即離,沐昕和熙音都未發覺,即使發覺,他們也不會知道這意味着什麽。
賀蘭悠,來過了。
他是什麽時候來的?爲什麽來?又爲什麽離開?
垂下眼睫,蓋住滿心紛亂。
——
夜色如名家掌間墨筆,一筆筆塗滿天地,一彎冷月,緩緩自天際勾勒浮影。
冷風敲窗的聲音如同在勸人歸去,卻不知道是否會有人于這寒風摧樹木,嚴霜結庭蘭的蕭瑟冬夜,悠然而來?
那朵冰花,靜靜躺在我掌心,我已凝望良久。
我一直努力用真氣,維持着它冰雪之姿,然而掌心的溫度,終不可避免的使它漸漸融化,化爲一汪清清水泊。
燭火飄搖裏,明滅光影,我緩緩合起手掌,攥緊成拳。
滿握一掌,冰涼。
良久,我張開手掌,注視空空掌心,微笑。
賀蘭悠,你是要告訴我,我們之間的某些感情,注定要如這花一般,越溫暖,越熾烈,越會更快的消失?
如這冰雪所化之奇花,終非自然之物,難得永久?
“嗤”一聲輕笑。
寒氣随着驟然推開的窗扇呼的湧入,室内幔帳被風吹得缭亂狂舞,那些重重疊疊的玉黃紗影飄飛出萬千道迷離光影,光影裏,一道銀色柔光如月色射入,黑檀镂雕宮燈裏燭火一顫,猛的一漲長達尺許,又立即靜歇,依舊發出朦胧的紅光。
紅光映照下,厚而軟的織錦地毯上,已多了一個人。
鍍着月光的銀衣,鍍着日光的俊美容顔。
翠羽長眉下,那雙微微上挑的飛鳳般的明媚眼睛,帶着笑,帶着點慵懶曼然的神色,似近似遠的看着我。
我端坐不動,凝視着他似清瘦了些的容顔,語氣淡淡的打招呼:“少教主,近來可好?”
賀蘭悠笑,久違的害羞的笑:“托福,很好。”
“哦?好到什麽程度?我可否一問?”
“可以,”賀蘭悠笑:“我說了托你的福,哪能問都不給你問。”
我注目着他無懈可擊的完美笑容,隻覺得心底泛起淡淡苦澀,那苦澀的滋味如此清晰如此難忍,直似要苦到舌尖,卻在舌尖與牙齒接觸的那一瞬間,化爲無味的言語。
“貴教主可好?”
“自然不好,”賀蘭悠施施然坐下,“我活的好,他自然不能好。”
我緩緩靠在榻上,以掌托腮,靜靜看着他道:“少教主,自從我回來後,我将這一年多來發生的事,細細回想了一番,又托人查了些你們紫冥宮的消息,林林總總加起來,得出了一個很有趣的結論,你想不想聽一聽?”
賀蘭悠烏黑濃密睫毛下的目光一瞬間突然深如古井,井底閃耀着波瀾暗起明滅的光,“和我有關嗎?”
“和你我有關。”我淡淡道:“和一個城府深沉的男人和一個傻瓜女子有關。”
目色一閃,賀蘭悠泛起一絲驚訝的笑意,似乎很忍俊不禁:“懷素,傻瓜女子?你在說你自己?”
“嗯,”我神色平靜,“要承認自己是個傻瓜不是件容易的事,好在我一向很有自知之明,從不曾 高估自己,更不會高估自己在任何人心目中的地位。”
“比如你,”我指指他,“我就很明智的從未敢認爲你真的對我好過。”
賀蘭悠的笑容怎麽看都象是高明畫師作僞的赝品,雖美卻不生動,“懷素,你可真會傷人。”
我神色不動:“過獎。”不給他轉移話題的機會,也不給自己逃避的理由,“少教主,我剛才說的話,你還沒回答我。”
賀蘭悠難得的有了猶豫之色:“如果我說我不想聽,你會怎樣?”
我答:“不可以不想。”
賀蘭悠怔了怔,啼笑皆非的搖頭,“那你還問什麽?”
我譏诮的看他:“爲了配得上你地位的尊重。”
笑容消失,賀蘭悠神色突轉凝重黯然,垂下長長的眼睫,他道:“懷素,我們很久不見,你何必這樣對我……”
“是的,你何必這樣對我?”我再也忍不住,冷冷接上,搖搖手中紙卷,“少教主,我這裏有幾個零碎的消息,真的很零碎,不過如果有心要把這些零碎消息連在一起想的話,倒一點也不乏味了。”
不待他答話,我展開紙卷,“先讀一段話給你聽。”
“昔世尊在靈山會上,拈花示衆。時衆皆默然,唯迦葉尊者破顔微笑。世尊曰:吾有正法眼藏,涅盤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别傳,付囑摩诃迦葉。今吾氣走周天,心傳秘法,神通六識,指成拈花,世間萬物,無有不破,以指爲目,戳點河山,一指破開混沌勢,笑我衆生皆默然!”
讀完,我微笑擡頭,看向抿緊嘴神色無波的賀蘭悠,“少教主,對這段話,你應該很驚訝震動才對啊,久已散落的父親親筆,任何人聽見,都應該震撼不已才對,你爲什麽不奇怪?”
微笑盯着他眼睛:“難道,你早已知道?”
賀蘭悠默然,半晌輕輕道:“懷素,你----”
我不理他,繼續展開第二個紙卷,“俱無山莊收藏着一本無名秘訣,剛才我讀的那段話,便寫在秘訣中間,而那秘訣,是你紫冥宮因令尊失蹤而随之遺失的絕世重寶,不破拈花指決的下部!”
我展開第三個紙卷,“三年前,賀蘭秀川練功走火入魔,月圓之夜前後,會無故散功。”
第四個紙卷,“聽說那上部指訣原也是失蹤的,後來先教主的親信獻上給了賀蘭秀川,不過這個親信,三年前暴斃。”
第四個紙卷,“半年前,大同府城郊,一場暗殺,數十人圍攻一個人,那人傷人逃脫,可是奇怪的是,受傷的人,事後全部莫名其妙死去。”
第五個紙卷,“也是在半年前,賀蘭秀川突然對紫冥宮大清洗,并派出手下四散江湖,動機爲何,不清楚。”
第六個紙卷,“紫冥宮屬下,有一支極其隐蔽的力量,稱爲鹫騎,那些騎士,自幼鹫出生便予以捕捉飼養,自幼訓練,同住同食,那些鹫,遠能高空偵察,近能搏擊作戰,是曆代教主手中最爲隐秘的力量,而這一代的鹫騎,卻非賀蘭秀川掌握。”
賀蘭悠霍然動容,“你如何得知鹫騎?”
“不用問我如何得知,我覺得你應該對如何把這些消息串成故事比較感興趣。”我冷笑着,将紙卷在掌心團成一團,略一用力,将之化爲齑粉。
“早在我知道你投靠父親時,我就想,父親有什麽能讓你覺得值得投靠?财?勢?紫冥宮不缺錢,紫冥宮的江湖地位亦是武林君王,你實在沒有必要,投靠一個被皇帝視爲眼中釘,處于風雨飄搖局勢中的藩王。”
“你是爲了俱無山莊裏的秘訣。”
“你不知從什麽渠道,知道了山莊藏有那半部秘訣,你應該已經去過山莊,但你無法進入山莊周圍,後來你知道父親和山莊的關系,你便投靠了他,由他偷偷帶你上山。”
“結果你還是沒能得手,近邪的武功高得出乎你想象,你下山時遇到我,應父親要求和我同行。順勢,你也想和我熟悉些,以後去山莊也許更有機會。”
“父親要你殺近邪,恰在此時賀蘭秀川好像察覺鹫騎的秘密,四處查探,爲了避免鹫騎被發現,也爲了分散賀蘭秀川注意,你靈機一動,哦,或者早有預謀,你伏而不殺近邪,事後将圍攻近邪的人全部滅口,騙我父親說,都是近邪殺的。”
“然後,你算準我會爲師傅去紫冥宮求醫,你利用鹫的高空偵查能力,一路遠遠追綴我們,在西甯衛,你故意要畢方在我們眼前顯出身形,引得我們懷疑,然後劫走近邪,讓軒轅無做出爲他解毒的姿态,其實我們無論什麽時候追到,軒轅無都不會給他完全解毒,紫冥宮你是一定要我們去的。”
“你心思缜密,處處預留先機,你耗費這一周折,也不過是爲了我心有歉意,一時疑不到你頭上,即使事情暴露,我也會因爲你曾經的好意而放棄追索。”
“在紫冥宮,你及時出現,是怕我們落入賀蘭秀川手裏,阻攔了你的計劃,你算準了時間,要利用我們的到來,趁賀蘭秀川三日散功的時機,再逼他一逼。”
“而據調查,賀蘭秀川之所以會散功,走火入魔未必是真,擅自練失去下部的不破拈花秘訣導緻真氣走岔才是真,當然,有人推波助瀾也功不可沒,比如,獻上指訣卻又暴斃的功臣,比如,那個指使他獻上指訣的人。”
“這散功期不同尋常,若妄動真氣,後患無窮。”
“你是怎麽逼得賀蘭秀川不顧散功後患,無論如何也要搶先出手的?”我微笑,目光與心卻凍結如冰:“你是以我爲餌,對嗎?”
“你巧妙的讓賀蘭秀川知道,他念念不忘的秘訣,我可能知道下落,所以他拼着去了半條命,也要留下我。”
“而你知道我從山莊出來,手中定有法寶,你想要的,是我們兩敗俱傷。”
“賀蘭秀川人道奸狡,其實他和你比起來,相差不可以以道裏計,最起碼他自恃身份,個性又極驕傲,不肯爲了外物折節并違背自己的原則,所以他中了我的毒,也就放過了我,不屑于再傾全宮之力強留我。”
懶懶向秋香色錦袱上一靠,我仰頭看賀蘭悠,這個絕世風華的男子,任何時候都溫柔優雅如玉如水的男子,他的心,卻不是玉般潤潔水般柔和,而是深沉叵測,暗潮洶湧的海,變幻流動,步步驚心。
“賀蘭悠,後面說的這幾句,都是我的猜測,你可以不承認。”
然而我用神情明明白白告訴他,我已經知道了你,你不承認,也是沒有用的。
不止如此,我還要用言語,再鑄一把淩厲至寒光暗閃的刀,向他,出刀。
你傷害我,我回敬你。
“你是不是很失望?”我嘴角噙一抹煞氣十足的笑,逼視着他始終明媚如春的眼睛,說出的話如此鋒利,卻搶先割痛了我自己,“失望我沒被賀蘭秀川宰了,報了你的仇?”
賀蘭悠終于微微一震,擡眼看我,那一瞬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的目色裏竟隐隐有痛苦之色,“懷素……”
我站起身,黑色雙绫掐金菡萏紋的寬大廣袖卷起冷冽的風,帶得燭火顫抖欲滅,搖動的光影映在賀蘭悠明麗的眉目上,打上明明暗暗的陰影,令他看來,遙遠而冷,仿如與我,不似同一紅塵中人。
“賀蘭悠,令尊死得神秘,臨終前身攜的指訣下半部又落在俱無山莊主人之手,而山莊又那般神秘勢大----你這麽聰明,自然想得到,令尊一定是被人見寶起意,奪寶殺人了,對不對?”
“嗯,如此看來,我是你仇人之後呢,你再怎麽對我,都是有理的,正确的,符合大義的,哪有人身負深仇卻放過仇人?”
我一連聲的冷笑着,一聲比一聲盈滿怅恨無奈,“賀蘭悠,再說個故事給你聽。”
“十五年前,有個老人外出采藥,在終南山一處行人罕至的山谷裏,發現了一個中年人,這個人當時在一個山洞裏練功,老人見到他時,他正運功到緊要關頭,老人見他功法奇異,不敢打擾,便退到一邊給他護法。”
轉過身,向黝黑天穹,我不去看賀蘭悠突然大變的神色,隻專心而悲哀的,說我的故事。
“眼看那人神功将成,老人正在高興,突然洞外傳來哨聲,然後迅速被人包圍,來人黑衣蒙面,行動快捷如風,老人當然立即阻攔,那些人卻不戀戰,一觸既退,突然又消失個幹淨。”
“老人心覺不對,趕緊回到洞内,果見那人已倒地,老人一直守在洞口,也不知道那人是怎麽中了道的,眼看那人在要緊關頭被打斷,氣血反湧生機将斷,不禁可惜。”
“那人自知無幸,便從懷裏取出一本無字的書冊,要贈給老人,老人心知這東西必是重寶,堅辭不要,那人卻笑道:‘拿着罷,我到這一刻才明白,武學一道永無止境,于此過于偏執妄念,也是入魔。”
“老人隻好收下,便問他身世來曆,說要爲他尋到後人将書冊交托,那人卻搖搖頭,道,我一生癡迷武學,所誤良多,臨到将死,才悟到爲這區區俗世境界尊榮,丢棄了許多更可寶貴的東西,但望我的後人,永遠不要步我後塵,被絕世武學所迷,誤堕迷障,隻需做個簡單快樂的人,珍惜他應珍惜的一切,不要象我這樣臨死方覺得負人良多才好。”
我注目着地面,被燭火映照的,那個纖長的影子,微微顫抖的身姿,隻覺得内心悲涼,無有甚于此刻。
那人說完這些話,便推開老人,跌跌撞撞出了洞,仰天大笑道:“由來英雄隻等閑,何年劫火剩殘灰,往事流水今去也,回看碧血滿龍堆!”
大呼三聲:“罷!罷!罷!”就此遠去。
我仰起頭,遙望天際明月,看那浮雲遊移如絲,遙想十五年前的一個相似的冬夜,那個英雄末路的絕世男子,帶着末世的感悟,解脫的快然,未了的牽挂,卻一身潇灑,獨自傲然長笑赴死的英風豪氣,不由,淚下潸然。
賀蘭笑川若在天有靈,可願見到今日,他的兒子,因爲他的生死之迷,導緻偏執的惡念,誤認仇人,直至造成如今深切而至無法挽回的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