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微微一揪,濃濃的歉意湧起,都是我憂心賀蘭悠之故,在内室呆了許久,真不知沐昕會怎麽想……突然想起先前觸到沐昕的手冰冷,心裏一急,他該不會着了風寒吧?
快步過去,我伸手去探沐昕的手腕,指尖将要觸及,他微微一動,似有讓開之意,然而立即就不動了,任我的手指,搭上他冰涼的腕脈。
指下腕脈的異常令我大驚,我擡頭看了看沐昕面色,立道不好,他肌膚如此冰冷,面上卻一片潮紅,體内寒熱交織,竟真的中了風寒。
寒泉濕身後未及驅除,又與雪獅相鬥,然後又在這昆侖深谷中憑窗吹了很久冷風--他以爲自己是鐵打的?
我看向沐昕的臉,他的臉依舊隐在明滅的光影裏,線條清朗的輪廓,然而神情卻是遙遠的,爛漫的星光灑在他意韻難明的眼神裏,他的目光比星海更寥闊。
我垂下眼,心潮起伏,卻又無法和他一一細述剛才發生的事,那是賀蘭悠的隐秘,我又能如何解釋?告訴沐昕,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可我知道,越是這樣着急解釋,往往會将誤會陷得更深。
留待時日淡化罷!
我拉住沐昕臂膀,語氣堅決:“你中寒毒了,跟我進去。”
正要拉着他進室内驅除寒毒,卻聽他緩緩道:“懷素。”
聲音平靜,甚至還有隐隐笑意。
我愕然擡頭看他。
沐昕的語氣裏什麽情緒都沒有,他慢慢擡手指向窗外那些沉睡的建築:“你瞧,夜這麽深了,想必這許多人都在夢中,隻是不知道他們的夢,是有色的抑或無色的,是快樂的抑或悲傷的,是夢着别離,還是相聚,是夢着擁有,還是失去。”
我心一震,抓住他臂膀的手指根根松開。
沐昕還是不看我,帶着那絲迷茫的笑意,他輕輕吟道:“憶昔西池池上飲,年年多少歡娛,别來不寄一行書,尋常相見了,猶道不如初。”
“安穩錦衿今夜夢,月明好渡江湖,相思休問定何如?情知春去後,管得落花無?”
後一個聲音明脆堅定,音色琳琅,卻是端了茶水進來的方崎接上的。
我回頭看着方崎,她也不看我,将茶水一一擱在桌上,淡淡道:“晁沖之此詞,清麗有韻,隻是太過悲涼了些。”
我咬了咬唇,沉默不語,沐昕是在怪我了,一别七年,不寄一行書,好容易相見,卻已情分“不如初。”
至于方崎,她比沐昕要直接的多,幹脆代他念出真正想說的下半句:甯可夢渡江湖相見,也不必再問相思何如,春光已過,誰還管得落花的命運?
方崎冰雪聰明,沐昕心思細密,他們都認爲,因爲賀蘭悠,沐昕的春光已逝,他的真情,對我來說,已如落花飄過。
原來在他們的心裏,我如此冷情寡意,薄涼自私。
這算什麽?
我怒意從心裏湧起,幾乎又要象那日沐昕誤會我一般,什麽也不解釋的拂袖而去,然而轉念想起身處危地,賀蘭秀川的強大威勢如幽魂盤旋于我的頭頂,意欲不利于我,而我這裏,師傅中毒,方崎弱質,沐昕受寒,賀蘭有傷,情勢已糟得不能再糟,在這種情況下,爲這吃醋無稽事,再鬧個分崩離柝,實在不是智者所爲。
歎息一聲,我緩緩道:“夢境不過由心而生,不過是心境的細微體現,夢聚或散,得與失,也隻看做夢的人,如何去看這世間事而已,今日你們都好興緻吟詩,我便也借醉翁之浪淘沙,與衆共品。”
“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垂楊紫陌洛城東,總是當時攜手處,遊遍芳叢。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室内一片安靜,良久,方崎輕輕一歎:“希冀東風莫輕别,且略春色又一枝,還看當年同遊處,一曲清歌花成雪。人生苦恨無窮已,最多别離又匆匆,年年繁花更勝處,誰與共飨此芳叢?”
我略有些訝異的看她,不僅是驚異她出口成詩信手拈來的才情,更驚訝她的靈犀相通,明白了我言中未盡之意:人生苦恨,須得時時珍惜當下,聚散無窮,更當日日共此清歡。
這是勸解他們的話,卻勸不了我自己,沐昕的癡心誠摯,賀蘭悠的欲近還遠,早已将我的心絞成了擰股的繩,難解的結寸寸皆是,我徘徊在兩個深情而無奈的絕世男子之間,卻不知道如何能令彼此不受傷。
當進或退,離或聚,都已成了傷害時,我能做什麽?
我甚至連自己的心都未能完全讀懂,還奢求去體味他人的心思?
沐昕還在默默無語垂眼想着心思,我看着他淡淡的神情,心中一動。
要他忘卻現今的郁郁,其實也容易得很。
苦笑一聲,我直接道:“賀蘭悠剛才告訴我了,賀蘭秀川欲對我不利。”
果不其然,他立即忘記自己的憂傷,擡頭急急接口:“怎麽回事?”
坐在椅上的近邪也霍然張開眼,目光明亮的射過來。
當着方崎的面,我不想說出我的身份以及現今皇室的征戰糾葛,隻好假說是因爲賀蘭秀川與賀蘭悠不對付的緣故,也淡淡轉述了賀蘭秀川的瘋狂個性,同時不忘按着沐昕的手,渡了些真氣,緩緩幫他驅寒毒。
沐昕和近邪都聽得認真,甚至沒注意到我在做什麽,聽我說完,幾人神色都是一片凝重,沐昕長眉微皺:“你問過賀蘭少教主,解毒必須得三日麽?”
我苦笑點點頭。
事實上,我懷疑,以賀蘭悠現在的狀況,明日能否幫近邪解毒,還是未知。
近邪突然站起,将不離身的鬥笠一戴,二話不說就向外走。
我一怔,還未及動作,方崎已經極其敏捷的跳起來,張開手攔在近邪面前:“你要做什麽?”
近邪的臉掩在鬥笠下看不清表情,語氣是一貫的冷漠:“讓。”
方崎冷笑:“讓什麽讓?你以爲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我一直盯着你呢,你害怕連累懷素,不打算解毒了是不是?”
近邪沉默。他筆直的身影被月光拉成了長長的影子,那影子看來,分外瘦長,我盯着他的背影,心中泫然。
最近,近邪瘦了很多。
我的師傅,又要再次爲我犧牲他自己,隻是,爲人弟子者,不思報得師傅愛護之恩,還要他時時犧牲來蔭庇,我這個徒弟,做得也太不肖了。
方崎依然和近邪對峙着,近邪向來是個沒耐性的人,哪裏會和她多說,單手揮出:“讓!”
他縱然内力已失,招式還在,這招是山莊精華武學,内含巧妙變化,方崎這樣的普通人自然避不開去,眼睜睜一個踉跄,被他撥到一邊。
我疾步上前,一把扶住方崎,橫臂一攔,擋住了再次欲舉步的近邪。
在近邪欲待張嘴之前,我淡淡道:“師傅,你今日若執意離開,那麽,弟子立即去見賀蘭秀川。”
近邪震了震,停下了腳步。
我語聲決絕:“我會以主動做人質爲代價,換得賀蘭秀川承諾你們安全離開紫冥宮。”
近邪沉默的站在廳堂當中,我看着他,兩人相向而立,都執拗的一動不動。
風吹響遠處檐角細碎的金鈴,清脆的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良久,近邪回身,依舊默不作聲的坐回原來的椅上。
我松了口氣,我知道近邪的性子,他堅冷剛毅,要做的事,從不理會别人的勸告,一路向前,永不回頭。
我相信,他剛才并不僅僅是想離開而已,方崎并沒有我了解他。
他會去直接挑戰賀蘭秀川。
然後以山莊救命必殺絕技,與他同歸于盡,換得我的生存。
我隻能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威脅他。
也惟有我的安危,是他的軟肋了。
松了口氣,我道:“方姑娘,師傅,都去休息吧,明日師傅還要療傷,今夜好好休息才是。”
我話音剛落,那老仆不知從哪個角落突然冒了出來,擎着一盞油燈,對着我們一躬,示意我們跟他去,他爲我們安排宿處。
我疑惑的盯着他,十分懷疑他的聾啞瞎是否是真的,不過我想我的疑心再大也大不過賀蘭悠,賀蘭悠既然放心用了他這許多年,我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賀蘭悠住在前院,我們則進了後院,方崎和近邪很快進了房各自休息,我的屋子在沐昕隔壁,方崎和近邪在對面。
進了房間不多會,方崎出來解手,見我負手站在沐昕屋子門口,神色微微訝異:“懷素,這麽晚了還不睡?”
我淡淡一笑:“現在還不是睡的時候,你早些休息。”
看着她點頭回了屋,我微微一歎,凝神去聽。
風從很高的地方飄過,吹過屋脊獸吻,吹過高殿瓊閣,吹在碧紗窗紙上的沙沙聲。
氣候怪異溫濕的山谷裏,夜蟲唧唧的鳴叫聲。
如劍般刺向天空的高樹上,驚飛的夜鳥撲閃翅膀的撲啦啦聲。
很遠很遠的山脈裏,孤狼吼月的嚎叫聲……
……前院裏,人卧在床,輾轉反側的翻動聲……。
……斷續的輕咳聲……
……身後,極其細微的喘息聲……
良久,我動了動站得僵木的身體。
向前院的方向邁了兩步。
突然站下。
身後,傳來了斷斷續續的申吟聲,聲聲不絕。
咬了咬唇,我轉過身。
前院,傳來沉悶空洞的輕咳聲,連綿不已。
我站在庭院當中,前院與後院的等同距離的地方,怔然而立,不知自己到底該邁向何方。
如此星辰如此夜,爲誰風露立中宵?
爲誰?爲誰?
應爲誰?
緩緩仰頭,向那輪圓滿得刺眼的月,無聲的大笑。
無聲的,不欲驚擾任何人的大笑裏,我身體顫抖,握成拳的掌心濕冷如冰。
唯有月亮看見,我此刻,滿面淚流。
——
狠狠笑過一場,我慢慢安靜下來。
既然内心不能告訴我應該做什麽,就讓義與道指引我的行爲罷了。
狠了狠心,不再着意去聽那明顯内傷沉重的咳聲,我毅然轉身,向身後走去。
推開沐昕的門。
他靜靜躺在床上,我的開門聲并沒有驚動他。
就着月光,我毫不意外的發現他臉色通紅,呼吸粗重,渾身灼熱如火。
他果然高燒了。
外感寒邪,陽微陰弦,若是早些發散了,也許不緻病勢來得如此兇猛,然而他過于倔強,竟不肯在人前洩露絲毫,硬撐着若無其事,直到一人睡下時才顯露出來。
若不是先前我有了警覺,特特不去睡在這等着,他這一夜燒下來,不知會是什麽後果。
我歎一聲,心知他疾病突生也有我的責任,探出手,扶起他,先喂服了外公給我備下的清心玉露丸,發散寒毒是最好的,待得他氣息漸穩,便爲他驅除寒毒。
良久,感覺到灼熱逐漸褪去,我收了手,扶沐昕睡下,輕輕替他蓋好被子。
月色寒涼,映上孤枕,我盤膝坐在沐昕身邊,靜靜端詳他的氣色,沐昕身體底子不錯,風寒并不能完全擊倒他,此刻他潮紅已退,呼吸平穩,唯眉間依舊輕蹙,似有無限郁色難解。
緩緩伸出手,我欲撫上沐昕眉端,這一刻的他寂寞而脆弱,渾不似平日裏清朗風華,令我不自禁的想要安撫。
指尖将要觸及他的眉尖。
卻聽他喃喃道:“懷素……”
我一驚,飛快的縮回手,他醒了?
沐昕卻并沒有醒,隻是輕輕呓語:“懷素,都是我的錯……你怪我,所以離開了是不是?”
“懷素……我太傻,我明明喜歡你……很早就喜歡,可我竟然不知道……”
“懷素……”
“懷素,我來陪你,你一個人,睡在那地下一定很寂寞……”
“懷素,不要死!”
他突然開始掙紮,縱在夢中亦滿面驚惶,驚惶着我的離去,他沉陷在七年前離别的噩耗裏不能自拔,那些深藏的恐懼記憶在病弱時凝化爲夢,在夢裏,我因爲他的愚蠢任性而郁郁死去。
他掌心緊握成拳,滿握一手凄涼。
我伸掌輕輕按住他,在黑暗中沉默感受他的苦痛與掙紮。
久久之後,夜色裏,珍珠般的光芒一閃,有冰涼的液體悄然滴落。
落在沐昕的額上。
他霍然睜開眼。
唯見一室冷月空風。
——
我仰首立在自己房間的窗前,了無睡意,天邊曙色将露,一線霞光漸漸鋪漫,漫長的一夜過去,新的一天,攜着無盡的猶疑與彷徨,姗姗來遲。
清脆而熟悉的鳴聲突然傳來,随着那聲,雪白的鴿子飛落我掌心。
我取下鴿腿上的竹管,從中抽出那小小的紙卷,展開細讀。
看完後,我将紙卷攥在手心良久,最終内力一運,紙卷碎成齑粉。
本應拿給近邪看的,可最後那幾個字,讓我改變了主意。
在外公手下擅長訊息搜集的能人洋洋灑灑介紹紫冥宮秘辛的大段文字後,是外公龍飛鳳舞幾不可辨的狂草:
丫頭!離姓賀蘭的遠點!賀蘭家的人,沒一個好東西!
——
我苦笑了笑,外公,你智能天縱,心通鬼神,我自然是什麽也瞞不了你去,隻是你縱然再信息靈通,再善于推測,你也不會知道,并不是我離賀蘭悠遠不遠的問題,而是,賀蘭悠,從來不要我靠近他。
又有什麽樣的智者能告訴我,要想由心而活,到底會付出怎樣的代價?
紫冥教上任教主,也就是賀蘭悠的父親賀蘭笑川,驚才絕豔嘯傲天下,卻是個癡迷武功不通世務的武狂,爲尋覓散落世間的各種傳說中的秘籍武學,他不惜丢下教務,丢下美妻弱兒,踏遍人間名山大川,去尋那虛無缥缈的至境,最終尋到與否,無人知曉,外公的密信裏,隻說他在最後一次回宮時,突然失蹤,随即,賀蘭秀川接任教主。
從此江湖中,再也沒見過這位行事随心,恣肆無拘的第十代紫冥教教主。
我冷笑一聲,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與賀蘭秀川怕是脫不了幹系罷?
想起那個容色比女子更媚更豔卻毫無粉膩之态的賀蘭教主,我的心緒立時煩亂起來,要如何才能既解了師傅的毒,又能安然出了大紫冥宮?
正思量處,忽聽得賀蘭悠的聲氣,穩穩笑道:“懷素,這麽早。”
我霍然回頭,便見未閉的門扉處,賀蘭悠長衣大袖,銀環束發,微笑伫立在仲夏高山深谷尚算柔和的早風中,眉如翠羽,目閃流星,整個人,明珠般熠熠生輝。
這番神采奕奕,哪裏象個竟夜長咳無一時閉眼的傷重之人?
我捺下心中翻騰的思緒,回他一笑:“你也早。”
“自然是早,”他淡淡看我一眼:“整夜聽得有人徘徊不已,隻怕也不容易睡得着。”
我怔了怔,知道昨夜那一番折騰竟已被他聽了去,一時又羞又惱,費了好大力氣,才将那燃燒的熱意壓制下去,換了端容:“若是未休息好,還是回房安然高卧罷,我可不希望你在替我師傅解毒時睡着了。”
話雖如此,我仍在細細端詳他,他雖盡力扮得容光煥發,可聲氣裏的虛弱,臉色的蒼白卻難以完全遮掩,我不知道解毒需要耗費他多少精力,隻是他現在不及全盛時期的三成,三日解毒,當真能支持得了?
賀蘭悠卻笑得渾然無事:“你放心,我既應了,便能做到。”
我深深看他一眼:“既然如此,便事不宜遲。”
——
我們一行三人跟在賀蘭悠身後,進了他的前院,賀蘭悠揖讓有禮的請我們坐了,老仆端上早膳來,俱是山野之物,倒也清爽可喜,各人卻是心中有事,食之無味,我從筷子縫裏看了沐昕幾眼,他有一挑沒一挑的心不在焉,半天碗裏清粥也未下去半點,我皺皺眉,想勸他多吃些,卻最終什麽也說不出口。
經了這一夜,我,沐昕,賀蘭悠之間原本勉強維持的太平無事已被尴尬的現實擊破,饒是我自負聰敏,也解不得這情網塵絲,有生以來第一回,隻能做了無用的逃兵。
隻覺得堵心,我也很快放下筷子,一直沉默的近邪突然問賀蘭悠:“解毒後我能恢複幾成?”
賀蘭悠笑道:“若有兩個時辰靜坐調息,當可恢複八成,若無,頂多五成。”
近邪點點頭,轉向我道:“我是你師傅。”
我登時大爲頭痛,知道他要說什麽,立即把話先堵上:“我知道是師傅,但若亂命,我亦可不受。”
近邪扯了扯嘴角,大約極是痛恨我的反應敏捷:“我說了算。”
我搖頭:“這個不算,師傅,别動什麽爲我斷後之類的念頭,我們辛苦來到昆侖就是爲了你的命,你卻如此不當回事,難道我的一番努力就全白費了?”
近邪冷哼一聲,卻聽一直沉默的沐昕道:“懷素,若是賀蘭教主要留下你,你就和尊師和方姑娘先走罷,我武功雖然不濟,倒也可擋上一陣。”
我将筷子輕輕一擱,擊得碗盞丁玲一聲,盯着沐昕眼睛:“一起來就一起走,誰也别動什麽舍身的傻念頭,做人質也未必要緊,你忘了,也許故人會記舊情也說不定。”
當着方崎的面,我不願說出允炆的名字,不願洩露身份,父親号稱是勤王之師,其實誰都知道他是反了,我也算個反賊之女,我自己不要緊,可不能害了沐昕和師傅。
這裏的故人,自然是允炆,那個荷塘邊涼風中微笑說要等我的少年,我不相信他會殺我。
沐昕卻在搖頭:“懷素,人是會變的,巨大的權勢和無上的地位,會徹底改變一個人的心性。”
我不想争辯這個問題:“也許沒那麽糟,也許我們會來得及。”我轉向賀蘭悠,他一直在微笑聽我們說話,眼色清如雪黑如夜,如此分明,卻又模糊得看不清任何真實思緒。
見我看他,他果然給出個溫柔的笑容:“是的,也許,不過,諸位不可抱持太大希望。”他轉向近邪,微微一禮:“請随我來。”
我随之起身:“我和師傅一起。”
雖然不願承認,可我知道,我并不信任賀蘭悠,畢竟,師傅現在這模樣就是他害的,誰知道他是真心肯爲師傅解毒,還是會再害他一次?
賀蘭悠笑容不改,深深看了我一眼:“悉聽尊便。”
——
我真沒想到,賀蘭悠那間簡樸的内室裏,居然别有洞天。
賀蘭悠輕輕在榻上一拍,以我眼力,竟也未來得及看清機關何處,便見床闆翻開,露出個黑黝黝的洞口,有石階級級逶迤而下,洞内似燃有燭火,有隐隐微黃光亮閃躍。
沐昕和方崎不放心我們,也想跟下去,賀蘭悠攔住了:“還得你們在外面給守着,若有什麽不妥,”他指指床邊一個看來很象裝飾的銅環:“輕擊三下即可。”
賀蘭悠當先下了洞口,他的聲音在不算寬闊的洞中傳來,聽起來卻頗遙遠:“兩位,請務必每隔兩級台階落腳,否則會引動機關。”
我們依言下了,直到落地,我回身看了看,洞口已無聲掩上,我笑笑:“賀蘭公子,看這機關布置,想必底下布的是連弩箭吧?”
賀蘭悠聲音毫無驚訝:“自然瞞不過你。”
密道很幽深,兩壁森黑如鐵,隐隐聽得水聲,水聲裏夾雜着奇異的細碎之聲,幽遠飄忽,聽來有如鬼哭,兩側點着牛油蠟燭,但不知爲何,光線依然似明似暗,越發映得大袖飄飄前行的賀蘭悠身形詭秘,不似人間中人。
不知爲何,我總覺得這密道裏徘徊盤旋淡淡血腥氣息,那些昏黃的光線裏映出的重重影像如同地獄魅影,扭曲猙獰,變幻森然。
我并不懼鬼神,卻直覺的對這密道心生畏怖,這裏有種神奇的暗黑魔力,令進入的人喪失心神。
冷汗微微沁出,我靠師傅近了些,喃喃道:“這昆侖千年凍土,如何能開鑿出如此規模的密道?那要花費多少人力物力?”
前方的賀蘭悠,聽到這話背影微微一震,卻沒有回頭,過了一會,才聽到他答道:“此地是紫冥宮三大密地之一,自建教初始便有的,至于建造的秘密,恕我無法奉告了。”
我勉強一笑:“無妨,我也沒興趣知道。”
路仿佛長得沒盡頭,其實不過是怖由心生而越發難捱,似是很久之後,方聽得轉過一個彎的賀蘭悠輕輕一笑:“到了。”
我停下腳步,眼前豁然開朗的景象令我一怔。
而突然出現的那幾個人,更令我呆在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