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思索如何尋找死亡谷,聽了這話也沒在意,隻道:“莫再踩裂了冰錐。”
她赧然一笑,小心的走了開去。
我負手而立,想着外公飛鴿傳書裏關于死亡谷的描述,溫濕草茂,古老而沉寂,谷内常有不明死亡的野獸或人類屍體, 皮毛骨骸遍地都是,陰森懾人, 而且氣候與谷外截然不同,外界暑熱,谷内卻常有暴風雪,外界天寒地凍,谷内卻有可能溫暖如春,亦有冬季驚雷,夏季雨雪種種異象,總之,是個詭秘莫測的死地。
外公推測,紫冥教總壇雖在死亡谷中,但必不在那般惡劣之地,谷中一定别有洞天。
我微微苦笑起來,現在連死亡谷都找不着,還談什麽尋找紫冥宮?
心情郁郁的正準備呼喚方崎一起回去,突然被地上蠕蠕移動的東西吸引了目光。
我蹲了下來,仔細的看了看凍土上那黑色的快速爬行的昆蟲----果然是螞蟻。
那些螞蟻排成一線,快捷的向某個方向移動着,看那行色匆匆,似是又開始了我小時候看膩了的搬家大業。
我心中一動,心裏浮起幾點疑問。
這高原之地,氣候惡劣的山脈凍土之上,哪來的螞蟻?
就算有,它們又如何生存?總不能以這凍土爲食。
現在天氣晴朗,絕無變天之象,這些螞蟻如此匆忙,又是爲什麽?
我心中一動,死亡谷!
溫濕草茂,氣候多變的死亡谷!
霍的站起,我正要揚聲呼喚方崎,卻見她一臉奇異之色的奔過來,手裏舉着一張綠葉:“懷素,你看!”
我取過那葉子,一眼看去便發覺那葉子和我先前看到的草葉都不同,葉面寬闊,純不似高原植物品種。
正端詳着,身側有人道:“看來,我們應該已經在死亡谷附近了。”
我皺皺眉:“沐昕,你不去烤火,跑出來做甚?當真不怕生病麽?”
沐昕換了件厚衣,臉色較先前略好些,隻是還透着淡淡的白,聽我責怪,他微微一笑:“令師給了我驅寒的藥丸,不會有事的,”擡頭望了望天色:“倒是時辰再也耽擱不得,趕緊尋到死亡谷是正事。”
我将葉子給他看,此時近邪已過來了,我們對望一眼,我苦笑道:“我一直以爲紫冥宮定然以五行八卦機關之術作爲門戶之防,如今看來隻怕是我想複雜了。”
轉頭去問方崎:“你在哪裏尋得這葉子?”
方崎臉色微紅的指了指左側一座矮崖後。
我走近細看,崖後便是絕壁,深黑色的山崖高高聳立在天地之間,鼓蕩的山風吹過,攜來幾縷稀薄的煙雲,崖壁上點綴着幾點綠色,看來頗突兀,卻正是方崎采來的葉子。
這裏其實第一天我們就來過,隻是任誰也看得出絕無道路可以通行,也沒注意到這葉子,此時自然不會再輕輕放過,我伸手一拉,拽出了那幾片連着藤蔓的枝葉。
卻不料越拽越多,那藤蔓竟無休無止的被我越拽越長,直似長得沒邊沒沿,很快就在地下積出了長長一堆,猶自源源不斷,衆人愈加驚異的神色裏,我的心也在漸漸下沉,這是什麽鬼東西,這麽長,手頭的感覺依然無止無盡,竟象是從地獄裏拽出來的。
這個詭異的念頭一冒出來,我不能自己的打了個寒戰。
沐昕早已到了我身側,此時沉聲道:“懷素,小心些,這東西很奇怪。”
方崎皺眉偏頭看着地上那一大堆,奇道:“我怎麽覺得這東西似是永遠也拉不完?”
我早已被這古怪東西引出了火氣,輕輕一笑道:“誰耐煩慢慢拉下去?難不成要拉到明兒?”五指用力,向外一抓!
“砰!”
一聲巨響,仿如肉體撞擊鐵石的沉悶聲音,我隻覺得手中一輕,一重,又一輕,似乎藤蔓那頭連着某種物體,而這種物體被我這般大力拽動,卻又突然消失。
然後眼前刷的一亮,出現一抹銀白光華。
猛烈的腥風瞬間向我罩下。
我卻在聲響突起,光亮乍現的刹那便已躍起退後,半空中冷光連閃,須彌劍已在手中。
卻聽冷叱聲裏,沐昕已飄身而上,和那物纏鬥起來。
我看看沐昕,他衣袂飄飄,意态輕閑,顯見應付這物不是難事。
接着便看見那物躍出的地方,突然出現了一條道路,從我們的方向望去,蜿蜒幽深,看不出究竟,而先前的崖壁,竟已被剛才那獸轟然撞開,因此露出道路來。
此時那獸正堵在路中,不解決了它,看來是過不去的。
我一個翻身,落于近邪方崎身側,疾聲道:“沒事吧?”
近邪不作聲,方崎卻目光呆滞的問我:“懷素,你說,那是個什麽東西?”
我轉頭再一看,也不由呆了呆,随即答她:“獅子嘛。”
方崎仍在呆滞中:“你見過這麽小,又這麽美的獅子?”
呃……。
确實,小的很,美得很。
那頭獅子渾身雪白,長毛垂落銀光閃爍,一雙瞳眸鮮紅如鴿血寶石,精光四射,身姿矯健,威勢十足。
可惜身材也忒小了些。
竟比山貓也大不了多少。
我看它形容,明明是成年雄獅,卻不知爲何長成這般精緻嬌小,忍不住搖頭歎道:“忒可憐見了,想必是主人苛刻,沒給它吃飽過,瞧這小身闆兒,風吹就倒啊。”
話音未落,那和沐昕正在纏鬥的獅子突然頭一歪,對我看了一眼,随即,龇牙低沉對我咆哮了一聲。
我瞪大眼睛…不會吧?
方崎猶自沒發覺,滿目垂涎之色的絮叨:“唉唉,這麽可愛的獅子,誰忍心這般苛待啊?獅子,換我做你的主人好不?我每頓保證給你吃十斤豬肉…”
那獅子聞言立即身子一頓,刷的跳開,仰天長嘯作悲憤狀。
這回方崎也目瞪口呆了:“這這這…。”
她拽我衣袖:“它不會聽得懂人話吧?”
我苦笑:“昆侖多奇珍異獸,就算有隻懂人話的獅子也不奇怪,你小心了,莫要随便說人家壞話。”
雖和方崎玩笑,我對這異獸仍舊有戒心,眼睛盯着它一刻也不敢放松,卻見它躍開後,咆哮一聲,音如金玉相擊,高亢入雲,随着咆哮聲起,它原本嬌小精幹的身體竟然緩緩長大,隐約聽得骨骼膨脹噼啪之聲密集,竟象是練鐵布衫之類的橫練高手運功時發出的聲音。
我上前一把拉回沐昕,兩人凝神看着那雪獅子,不過轉眼功夫,便長得尋常獅子大小,然而其勢不休,仍在緩緩長大中,眼中血色更甚,甚至連獠牙也開始加長,尖尖的露出粉色唇肉外,在漸起的暮色裏,閃着藍幽幽的寒光。
我一看那牙色,立道不好,疾聲道:“玩笑開大了!這家夥動了真怒,牙齒有毒!”
沐昕卻回頭對我一笑:“你喜歡?捉了來陪你好不?”
我暗道不好,趕緊捂他的嘴,卻已遲了,那隻極其自尊的雪獅子已經偏過頭來,惡狠狠向沐昕看了過來。
那冷劍似的目光令我一驚,來不及反應,那獅子已經向沐昕撲了過來,頓時卷起一陣猛烈的罡風。
沐昕早已淡淡一笑,無畏迎上。
我心中一熱,垂下了眼,默默退後了一步,我自然知道沐昕的用意,他從來不是莽撞的人,之所以故意搶先激怒這看來很不好對付的異獸,不過是因爲怕我蹈險而已。
然而那獅雖身軀巨偉,偏偏行動仍如嬌小時一般出奇的敏捷,騰挪閃躍間快捷如風,彈出的利爪長可寸許,根根短劍般尖利,更奇異的是這獅子的步态間竟隐然有武功招數,顯見有人調教。
倒是沐昕,先前凍了那一遭,多少影響了以往流雲般的身法,雖說不緻于對付不了一頭獅子,但也有些吃力,我擔心他淋了冰泉後未及驅寒便久動真力,落下病根來,當下手腕一掣,銀絲一甩,便待取向那雪獅頸項。
因爲心知此獅必是有主之物,情況未明前不欲樹敵,所以銀絲出手隻以縛住獅子爲目标。
柔軟的銀絲若有人牽引般,無聲向雪獅靠近,那獅和沐昕戰得正酣,哪裏防備到我的偷襲,眼見銀絲轉成一個詭異的圈,便要套上獅脖。
我目中喜色已露。
那銀絲卻在套上獅脖的瞬間,突然無聲斷裂!
尺許長的銀絲悠悠墜落于地,我大驚之下趕緊上前揀起,這銀絲質料非同尋常,是以天池異獸“辟雷”之筋制成,摻以秘料,九蒸九曬,制成後堅韌無雙,刀劍不傷,是艾綠姑姑珍愛的寶貝,萬分不舍的轉贈了我,如今居然就這麽毫無來由的被弄斷,艾綠姑姑一定會罵死我!
誰這麽鬼鬼祟祟毀我寶貝?!
心中大恨,将斷落的銀絲往懷裏一揣,正要開口怒責,卻聽一人懶懶笑道:“雲奴,你又調戲客人。”
那聲音柔而緩,拖着微帶迷離之氣的尾音,音質不算清越,不算琳琅,隻是淡而雅的語調,偏偏聽來卻隐約盛世浮華般的妖娆,每一字都令人,心醉神迷。
我從未想過聲音也可如此美麗。
擡頭看去,幽深曲折的秘道裏,緩緩浮現出一道修長的影子,長發寬衣,衣袂飄然。
那人在衆人凝視的目光中曼然踱近,步履間無限潇灑,薄薄的銀底紫色鑲邊的長衣不束腰帶,就那麽四散于風中,衣角蝴蝶般飛舞,他走過來的姿态猶如一曲餘音迤逦的絕妙清歌,或是一卷讀至佳處正當擊節的絕頂好詞,一舉一動,滿目華光。
那隻突然又變得如貓般溫柔的雪色雲奴喜呼一聲,雀躍着奔過去,繞膝挨蹭,呢喃不已,他微笑着伸出手輕輕一撫……真真天上谪仙,絕色傾城。
近看,才發覺那男子年紀似已不小,眼角淡淡幾抹逸散的雲紋,然而年齡在真正的美面前根本不成威脅,反而爲他的神情氣韻平添了幾分吸引,那種不辨雌雄的極緻的慵懶的美,具有無可比拟的風采,沐昕的清貴英朗,賀蘭悠的和雅溫麗,都是絕頂的美少年,然而和這人跨越年齡與性别的無限的風情比起來,都顯得略有些真實和青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