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成。
我和沐昕,各自緩緩收回了雙掌。
睜開眼,我隻覺心頭灼熱,臉上滾燙,而對面,沐昕卻是臉色冷白,連唇色都無血色。
他也緩緩睜眼,看見我,疲憊的一笑,然笑容未畢,身子一晃,哇的一口血噴在榻上,映着冰絲雪玉席,越發鮮紅耀眼。
我心中一痛,伸出手要去攙扶他,卻覺得指尖酸軟,擡動不得。
心裏深深歎息,吳寒山畢竟不谙武功,雖然知道這個方法,卻不知道,純陰純陽功力渡入近邪體内時,因走勢一緻,極易混雜,引發近邪原本功力抗拒,他内力雄渾,所練内功具吸附之力,若真給他吸去了我們截然不同的内力,隻怕會是更大的傷害,我和沐昕隻好合力逆行,倒行周天,結果,雖護了近邪,自身的内力卻爲彼此所傷了。
沐昕一手捂胸,一手撐在榻上,卻依然微笑淡淡:“子時,繼續…”
我知他傷得比我更重,爲了不使我耗費太多,傷損過大,他承擔了大部分的功力反噬,再這樣下去,必定要比我先倒下的。
歎了口氣,我運了殘餘的内力,一指點倒他:“先歇着吧你。”
掙紮起身,窗外陽光明媚,越發曬得我燥熱不堪,那陽光如此明亮,晃得我頭昏目眩,内腑空蕩若無物,每一步都是虛軟的,每一步都是一身冷汗,我勉強支撐着身體,一步步挪到偏房,想叫兩個婢子端點點心來給我吃。
突然覺得門檻好高,腿軟得跨不過去,我懶洋洋靠在牆上,正待敲窗呼喚,卻聽見映柳照棠的聲音,斷續傳來。
“郡主真是可憐……其實王府裏就有那千年鶴珠,偏生王妃不肯拿出來……”
“你少說兩句,這是我們下人議論得的?也怪不得王妃,那千年鶴珠是先帝賜給開國功臣的,是她的陪嫁,若是其他人也罷了,王妃是個心善的,舍了便舍了,可是這位郡主,可能嗎?”
“唉……王妃不是已經認了她?”
“認了?王妃那樣的身份那樣的出身,會甘心認了?不過是打落牙齒肚裏吞罷了,這就是皇室風範,心裏再滾油熬煎,面上也得做出個笑模樣來,不過,說實在的,我們王妃算是個好的,換别的人家……”
我指尖冰冷,用力扣住了窗棂,剛留的一點指甲深深的陷了進去,哧的一聲。
細微的聲響驚醒了我,自嘲的笑笑,收回了手指,幸虧此時真力暫失,不然這一下,隻怕就要把這窗戶戳穿了。
——
略一沉吟,我返身回了房内,沐昕猶自未醒,我看着他黑而長的睫毛在蒼白的面頰上投射出一片小小陰影,越發顯得眼下淡淡青灰疲倦之色深濃,心裏微微一歎,想着這王府高手雖然不少,但多是外家功夫,内力未臻上乘,偶有一兩個内外兼修的,也因爲和近邪内力不同支,以及沒有沐昕的純正博大的乾坤内力而無甚助益,隻是,我和沐昕這般下去,也不是個長久辦法,我自己失了武功不足惜,難道當真要害了沐昕,令他成爲廢人?
說不得,也隻好與虎謀皮了。
我靜靜在榻上盤坐半晌,勉強将散亂的真氣歸攏了些許,沉思少頃,又自床下取出一個小小盒子。
黃楊木,山水層雕,花紋繁複精緻,正是外公臨别時的贈送。
我的手指撫過看來光滑一體,無甚開啓處的盒子,在一處镂刻古松人物處輕輕一按。
盒蓋突然緩緩滑開,露出了盒子的第一層,一堆薄而軟的白紗狀物體發着微亮的光,靜靜躺在盒中。
我的指尖輕輕拂過那白紗狀的物事,直覺得觸手虛空,直若無物,竟似探手進了煙雲霧霭之中,看似飛絮滿眼,實則抓握不得。
然而那白亮的物件确确實實亦存在,望去如普通衣服,我微微一笑,釋放出一絲真氣,那真氣性屬陰寒,遇物成冰,然而那幾可砭骨的真氣一觸及那白紗,立即“嗤”的一聲,如水遇火,瞬間化爲水汽消融了。
我笑笑,取過一枚火折子,晃亮,漫不經心向白紗一扔。
還是嗤的一聲,那火卻又如遇冰雪般,轉瞬豔紅的火苗化爲幽藍,掙掙紮紮的燃了須臾,卻終是滅了。
我取出那白紗,那東西看起來小小一團,其實極爲輕薄柔軟,展開了是一件袍子形狀,我将這袍子攤開,細細端詳這罕世奇寶“五行焰雪绡”
“五行焰雪绡”以千年冰蠶絲和千年火蛙經絡,摻以天山一種名叫“無相花”的奇草的枝葉經脈織就,造天地奇寶之功,合五行陰陽變化,遇水燃火不濕,遇火生水立熄,入木變色自掩,遇兵刀絲毫不傷,入土可探奇物。
比起賀蘭悠那件不懼水火不沾污穢的銀蠶衣,不知強多出幾許去。
之所以取出這件寶貝,确實是因爲賀蘭悠的那件衣服,讓我想起了昆侖紫冥教既然有這樣的衣服,那必然有其必需功用,焰雪绡之珍貴有過之而無不及,自然需得拿出來防身。
暗暗歎了口氣,我将焰雪绡收好,小心将盒子放回床下,昆侖這一趟,是終究要去的,但在去昆侖用到這東西之前,我還是要爲我們三人,努力一回。
——
燕王府果不愧是衆王府中規制最大的一座,畢竟元都舊宮的規模放那兒,從我的流碧軒,穿花拂柳,過回廊轉朱閣,到得王妃寝居“回鸾殿”外站定,花了我很長時辰,因爲真力大失,竟然走出了一身虛汗來。
剛一走近,便見有人迎上,我微笑看那個一臉審慎之色的婢子:“懷素來給王妃請安,王妃可在?”
那婢子看衣着是個體面丫頭,想必是王妃身邊的得意人兒,不卑不亢的給我行了禮:“對不住,郡主,王妃正在招呼客人,隻怕一時半刻不得空閑,您看是……”
不出我所料,我心底冷笑一聲,面上卻微笑依然:“是嗎?真不湊巧,不過既然來了,也不必急着走,我還沒觀賞過王妃寝宮的景緻呢,姑娘可願引領我,見識一二?”
那婢子面上閃過一絲爲難之色,然而看我面上神情,卻終是沒敢把拒絕的話說出口,微微一禮道:“郡主客氣了,蘭舟有幸,能陪郡主遊賞,是再願意不過了,郡主,請。”
我看了她一眼,眉眼清爽,雖無十分姿色,倒也算是個伶俐的,想到那日晚宴聽到的話,不由微微一笑,蘭舟詫異的看我一眼,我斂了笑容,轉開眼注意看這寝殿結構。
這是王宮内的宮中宮,回字形殿院,共有房屋六十多間,分正殿、寝宮、鍾樓,内花園,布局嚴謹,結構規整,正殿氣度恢宏,立于台基之上,紅牆綠瓦,對比鮮明。大殿面闊5間,幽深廣闊,蘭舟帶我簡單看了,說王妃在正殿見客,不如去内花園轉轉,她步子匆匆,心不在焉,轉眼便要帶着我繞過寝宮。
我停住腳步,轉頭去看花牆後的寝宮,笑道:“此處不可進麽?”
蘭舟的神色微有些尴尬,輕聲道:“王妃有令,除非她親自召喚,否則奴婢們是不得進入寝宮的,還請郡主恕罪。”
我哦了一聲,揮揮手:“沒什麽要緊,不過問問而已。”
蘭舟似是松了口氣,我接着笑道:“這花園也不必看了,我也累了,就在這等一等罷,”說着便就勢在一旁石幾旁坐下,拭了拭額頭的汗,對蘭舟一笑:“你瞧這天,還未入暑,便熱得如此,越發的難過了。”
蘭舟看着我,微有猶豫之色,然而最終道:“這氣候是熱了些……那請郡主寬坐,奴婢去給郡主端盞酸梅湯來,小廚房用冰鎮了的,最是去熱解渴。”
我喜道:“好極,勞煩姑娘了。”
蘭舟裣衽一禮,自去端湯,我微有些歉意的看她的身影消失在轉角,立即站起,騰身翻上那道隔開前殿與寝宮的别緻花牆,此時正是午後陽光灼烈之時,婢仆們多半在蔭涼處躲懶,四周無人,我目光飛快一掠,已将這二十多間房屋看了個清楚明白。
那千年鶴珠既然在王妃手裏,自然是放在自己居室内,我辨明她的居處,翻身躍下,身影連閃間便進了那屋,手指一彈,一物自我指尖逸出,我看也不看,立即轉身,幾個起落回到原處,依舊端坐如前。
幾乎是同時,蘭舟端着湯的身影已出現在拐角,我平靜的看向她,表示了謝意,接過湯來,輕啜一口,冰涼滑爽的湯汁入喉,帶着純正濃郁的酸甜滋味,立時暑氣全消口舌生津,忍不住贊:“好!”
蘭舟一笑:“王妃已見完客人,請郡主前殿相見呢。”
我慢慢将湯喝完,擡頭,一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