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那銀絲罩歪在了一邊,點心卻已不見。
我可不認爲那兩丫頭敢偷吃我的東西。
神色不動,繼續緩緩前行,掩在袖中的手掌已經扣上了兩枚銀葉镖。
吱呀--------
推門的刹那,我飛快一縮,縮到了門後,手指一揚,兩枚飛镖如飛電銀光流逝,瞬間閃投而入。
啪啪,擊中什麽物件的聲響。
……
沒有悶哼,沒有呻吟,沒有意料之中的呼叫。
安靜得令我奇怪。
我攝足走近,将耳朵俯在牆上,想仔細聽聽内室動靜,冷不防兩根冰冷的手指伸過來,捏住了我的耳朵。
啊!
我大驚回頭,眼角突然瞥到銀亮的光芒,怔一怔,不由心花怒放。
“師傅!”
那冰冷的手指放開了我的耳朵,聲音比手指更冷的哼了一聲,我笑嘻嘻的看過去,果然是黑衣白發,千年冰玉的近邪冷冷靠在牆上,手裏拈着兩枚……镖。
其實已經不算是镖了,好像被他的手指給捏成了個銀球。
我搖搖頭,大爲惋惜:“幹嘛不捏成個元寶?我也好拿來使。”
近邪哼一聲,手指一轉,一個元寶果然到了我手中。
我心情極好的看着他:“師傅,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話音未落我突然頓住,瞪大了眼睛,看見近邪一晃,輕輕一咳,一塊沾着血的桂花糕,夾雜着一股紫黑的血箭,噴了出來。我雙手攏在袖中,盯着床上昏迷不醒的近邪,面色平靜,無人看得清我掩蓋在袖下緊緊絞扭的手指。
王府醫官面色凝重,仔仔細細爲近邪切了半個時辰的脈,方才搖頭歎道:“好像是中了毒傷,這毒卻來得古怪,竟不象是中原一脈常見的毒,恕我無能……”
說完唉聲歎氣向父親請罪。
父親皺着眉,揮手令他下去,看看我冰冷的面色,命身邊的大太監:“請吳先生立即過府一趟。”
轉頭寬慰我:“吳先生大号寒山,是國内首屈一指的名醫,見識廣博,擅長内症解毒,你放心,他一定有辦法的。”
我點點頭,轉頭看見急急趕來的沐昕,勉強一笑,沐昕是知道近邪和我的關系的,知道這個寡言少語的師父在我心中的地位,當下也不多言,隻是站到我身側,拍了拍我的肩,他穩定的掌心觸到我肩頭的那一刻,似有暖流注入,竟有微微的感動,感動裏突然有些恍惚,想起一些細碎往事,想起那少言的家夥一個字一個字的說話,卻對指點我武功從不厭煩……想起近邪的武功,這七年來沒人比我更清楚,縱不是天下無敵,也少有對手,能傷他如此,會是怎樣的敵人?近邪又如何會出現在這裏?
我看着近邪的臉,竟是半邊冷白,半邊微紅,望去甚是詭異,心裏隻覺得冷一陣熱一陣,亂成麻,扯不出線頭,無由的恐慌,卻又不知因何而慌,紛亂的思緒裏,那太監已經帶了一老者匆匆進來,那人五十許年紀,眉目剛厲,全無醫家慈和之貌,神态卻是平和的,不卑不亢的給我們見禮,還未打下躬去,已被我一把推到床前:“不必多禮了,診病救人要緊。”
吳寒山也不多言,立即坐下,指尖一搭,眉頭頓時一皺,我心裏一緊,醫官來之前我就已經給近邪搭了脈,隻覺得脈象古怪,寸關兩脈緩,滑,浮,緊,竟摸不出底細來,此時見他神情,更是憂心。
吳寒山思量半晌,道:“是中毒,不是一般的毒物,應該是西昆侖一帶才有的奇毒玲珑草,無空花,草無毒,花也無毒,隻不過一極寒,一極熱,俱都無色無味,中者毒力立即從傷口蔓延至心,直至半身僵冷半身灼熱而死,不能以内力去除,越是發動内力散開越快,但這位的毒,卻又不象是服食中毒,倒象是……”
他略一沉吟,道:“且翻過身來看看。”
幾個太監将近邪翻過身,掀起後背衣服,我輕輕啊了一聲。
一個半紅半白掌印赫然在目。
“果然。”吳寒山向近邪的肩頭看了看,了解的喟歎,目光不知怎的有些驚佩,卻又帶了幾分閃爍:“這位壯士好武功,不知道用的什麽辦法,硬生生将毒力鎖在了脅下,才支撐了這許多天,隻是,卻再耽擱不得了。”
我皺眉道:“昆侖?毒掌?師父怎會去那裏?那裏有什麽樣的人物,配傷到我師父?”
此言一出,人人面上都露出驚訝之色,連沐昕也不例外,吳寒山失聲道:“小姐難道不知道紫冥教大紫冥宮?”
我更茫然:“那是什麽東西?我一定得知道麽”
沐昕修長的眉深深皺起:“懷素,你行走江湖日短,但也不至于從未聽說紫冥教吧?”
我搖頭,父親已接上話:“連我這不問江湖事的皇室中人都知道,那個紫冥教是江湖上一大強橫勢力,号稱天下第一教,武林第一宮,武功詭異,擅長毒物,代代教主都驚才絕豔,獨霸天下,據說教中最爲詭秘的便是魂燈,擅以生人魂魄練化……”
“等等,”我越聽越震驚,忍不住開口打斷:“那教主姓什麽?”
父親一怔:“這個我倒不知道。”
這回是吳寒山接口:“好像傳說中姓賀蘭。”
“賀蘭!”
沒什麽比我聽到這兩個字更震驚了,賀蘭,賀蘭悠,是他傷了近邪嗎?怎麽會?
突然想起他說的話:“……這燈是魂燈,是我教中弟子以精血練成,有召喚攝魂功用……”
“……我不是要有意瞞你,隻是有些事你知道了反對你不利……”
心亂如麻,腦中仿如有波浪陣陣轟鳴,沖擊着我向來堅固的心志,賀蘭溫柔和緩的語氣在一遍遍的回響裏飛轉回旋,越來越急,迅捷如魔咒,尖利如鋼刀,剜着我僅存的理智與信任。
饒是如此,依然聽見自己的聲音冷靜如舊:“如何解救?”
手指緊緊攥住廣袖,賀蘭與教中人不合,我是親眼見着的,近邪未必是賀蘭所傷,再說以賀蘭的武功,也傷不了近邪。
我知道我在自我安慰,心裏卻清楚的明白,近邪受傷,絕對與賀蘭悠有關,畢竟能和他與我扯上關系的,紫冥教中隻有賀蘭悠一人。
深深吸一口氣,無論如何,必得先救了近邪性命要緊,兇手追查,不必急在這一刻。
吳寒山此時已給近邪施針,我見他認穴極準下手如飛,不由暗暗佩服,此人名馳北地,倒也非浪得虛名。
施完針,抹了把汗,吳寒山才回答我:“這位公子毒傷已有時日,真氣被侵噬,已經堅持不了多久,老夫以針灸助其一臂之力,鎖住毒力蔓延,接下來要做兩件事。”
我決然道:“但憑吩咐。”
吳寒山道:“其一,須尋得千年鶴珠,克制毒性,延緩毒勢發展,其二,遠赴昆侖,尋那出掌之人或昆侖教主,此毒認主,每人修煉時日分量不同,練成的掌力也有細微差異,偏這掌力解毒時天差地遠,一絲也錯不得,所以昆侖那趟,是必須要去的。”
頓了頓他道:“有那千年鶴珠,多挨些時日卻也無妨的。”
我沉吟了下:“千年鶴珠從何處去尋?”
轉首間突然看見父親臉色一變,我心裏焦灼,未曾放在心上,那吳寒山看了父親一眼,捋了捋胡子,緩緩道:“千年鶴頂紅爲天下最毒之斷腸藥,但如果千年鶴機緣遇合得服靈芝仙草後,鶴頂紅凝煉成珠,不但奇毒盡化,而且另具克毒神效。有一粒帶在身邊,毒物遠避,萬邪不侵。千年鶴珠珍貴絕倫,确實難以尋覓,若是一時尋不着,以純陰純陽内功每日子午之時渡于傷者内腑,護住真元,也是個辦法,隻是如此的話,施術者損耗極大,極易受傷,再說再高的功力,也經不得這般日日損傷……”
我一口截斷他:“明白了,多謝吳老先生。”轉臉看向父親:“父親,還請你爲我設法,尋那千年鶴珠,在尋到之前,我自有辦法維持師父的生命。”
父親看了看榻上的近邪,目光一閃,終對着我深深點頭。午夜孤燈。
我托腮坐在燈下,身後,是沉睡的近邪。
我堅持将他安置在流碧軒親自照顧,父親說于禮不合,我冷笑一聲,當作沒聽見。
父親也隻好悻悻離去。
此時已近子時,正是渡氣時辰,我歎了口氣,站起身來。
忽聽林木簌簌聲響,有人夜敲月下門。
“誰?”
“我。”
沐昕的聲音依舊清而淡冷,如這月色幽涼,我卻聽得眼眶一熱,幾欲滾出淚來,吸了口氣,才靜聲道:“夜了,你我孤男寡女,不宜再相見,還請回去安歇吧。
門外,沐昕輕聲歎息:”你豈是畏懼物議,将那禮教規俗放在心上之人?我既來了,你便當知道我是爲什麽來的。“
我硬硬心腸,冷冷道:”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我要睡覺,你可是要做了那擾人的惡客,被我一腳踢出園去?“
門外一陣沉寂,想來沐昕已經走了。
我微微松了口氣,慶幸裏有些微的怅然,然而終究是放心的,緩緩站起身來,正待邁步走向床邊,忽聽得窗外有人輕輕道:”我若走了,你是不是就一個人拼盡功力,給你師父療傷?“
我震一震,沒有回頭,皺眉道:”沐昕,我不需要你多事,我們山莊出來的人,多的是你想不到的辦法,未見得沒有你的純陽内力便活不下去。“
沐昕輕輕一笑,難得的笑聲,聽來卻是微微悲涼:”我們自幼一起長大,我如何不知你性格?你不要我因爲救你師父而受傷,你不想欠我的情分是不是?懷素懷素,你倔強如此,推拒如此,難道沐昕在你心目中,便當真連個共患難同生死的知己也做不得麽?“
我咬了咬唇,心口微微窒悶,這小子如此厲害,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又祭出這樣的惆怅招數,竟是容不得我推卻,可我卻深知這内力真元對學武之人的重要,師父對我有相救之德教授之恩,我付出什麽都是應該的,可我憑什麽要求沐昕也如此損失慘重?
決心一定,也不管他說什麽,我手指一彈擊向窗戶,寒聲道:”沐昕,你再不走我可就不客氣了。“
沐昕無聲的接下我的真氣,淡淡道:”請便,不過我是不會走的。“
”你----“我氣急,這小子怎麽和賀蘭悠一般無賴了?正要幹脆上前一頓轟走算了,突然看見沙漏将盡,已是子時了。
吳寒山叮囑過,必須準時渡氣,我不敢耽擱,往窗前走的腳步立時收回,三兩步上榻,扶起近邪,掌心貼上他後心。
人影一閃,沐昕已靜靜坐在我對面,單掌按住了近邪前胸。
我無奈的一笑,道:”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