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天匆匆而去,江遷月卻沒時間等鎮撫司的人回來,他轉頭跟無癡說道:“不知無塵的禅房在那裏,我們想去看看,大師可否行個方便?”
無癡道:“理應如此。”
他在前面帶路,大報恩寺的諸位高僧也沒有直接回去,而是跟在他身邊随着江遷月一起去了無塵的房間,無塵在江湖上的朋友多,但是其餘諸位高僧,少有像他這樣喜歡廣結朋友的,當初爲了彼此生活都可以自在一些,所以無塵特意選了一間比較偏僻的禅房,這座别院隐藏在一座竹林之中,冬日雖然未有竹筍,但是青翠的竹子上面覆蓋了一層薄雪,隻有一條供一人并行的蜿蜒小路,通往一間黃牆灰瓦的禅房,房前還有一個不大的小院,院中種了一些花草,但是冬日卻沒有開花,而且有不少踩踏的痕迹,角落裏還有一個被打翻的小爐,平日裏可以用來煮粥煎藥,這裏雖然偏僻,但是别有一番意境,如果不是院子被人毀壞,景色可堪入畫。
江遷月走進之後更是看到院子中盡是雜亂的腳印,花壇的土都被翻了出來,透過窗子還能看到屋裏被人翻騰的更爲嚴重,無癡也注意到了江遷月的目光,解釋說道:“上午的時候,錦衣衛已來搜查過了,他們找到一些東西便匆匆而去,至于他們所獲何物,貧僧也不知道。”
江遷月揉着太陽穴,沉悶的應了一聲,便走入院中,無癡知道他上午在琉璃塔驗屍的時候,不準讓任何人進入琉璃塔的廣場,故而此時也不敢進,其餘諸多僧見主持站在原地,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隻得面面相觑,商吾秋和黃洛洛卻沒管那麽多,跟在江遷月身後走了進去。
江遷月無奈的說道:“都進來吧。”
幾位高僧聽到他開口,才默默跟了進去,他們聽到江遷月又低聲說了一句:“他們把這搞得跟被土匪洗劫了似的,再進多少人又有何妨……”
江遷月口中的“他們”自然指的是錦衣衛,隻是錦衣衛高僧此時都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仿佛什麽都沒聽見似的,江遷月蹲在爐子之前,他從碎片上辨認出這似乎是個藥爐,周圍的土壤中也有一些殘存的藥渣,不過大部分藥渣已經不見了,想必是讓錦衣衛搜走了,江遷月并沒有搜集這些藥渣,反正一會兒錦衣衛來了,他也會知道那些是什麽藥,這院中倒也沒有其他線索,他又走進無塵的禅房之中,
錦衣衛“土匪式”的風格江遷月是第一次領教,他看着屋裏的情形心情十分複雜,用歎爲觀止來形容似乎也不爲過。整個屋子被他們弄得不成樣子,連床上的棉被都被劃開了數到口子,腳下的地闆被一塊一塊翹起,更不用說桌椅衣櫃之類的地方,江遷月放眼望去,除了屋中的稱重柱就沒有一塊完好的地方,幾位高僧看到這樣的情景也不禁眉頭大皺,雖然無塵犯下惡行,但是他們都是幾十年的師兄弟,如今看到他住的地方被弄成這幅模樣心中也不好受,但是錦衣衛也是秉公行事,他們又不好說什麽,隻能怪無塵犯下無邊惡業,江遷月歎了口氣,這種地方無論有什麽痕迹,現在也不用再找了,無論無塵在這裏藏了什麽東西,恐怕也都已經在錦衣衛的手裏了,錦衣衛這種辦法看似粗暴野蠻,但有時也有用處,隻是一些細節處的痕迹會遭到他們破壞,這在江遷月看來往往便會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
可以說他們的行事風格正與江遷月相反。
江遷月看着滿目瘡痍連連歎氣。
“閣下是對鎮撫司有什麽不滿嗎?”
江遷月回頭看去,門口卻有一個穿着紫衣的人,腰間挂着北鎮撫司的令牌,他似乎注意到江遷月的目光,拱了拱手道:“北鎮撫司夏瀾。”
夏瀾這便算是跟衆人打了招呼,他卻不等其餘人跟他報名,畢竟他們來南京這麽久了,如果這幾位是誰都弄不清楚,他這個北鎮撫司的千戶趁早别幹算了。
“江公子差人叫我過來所謂何事?”
夏瀾與江遷月的官階可謂是雲泥之别,他話中的挪揄和不滿是在官場中打磨出來的,但是江遷月現在卻沒時間琢磨這其中的種種韻味,他隻想直奔主題。
“無塵吃的是什麽藥?”
夏瀾看了一眼破碎的藥爐,他幾乎在頃刻之間便看到泥土中的藥渣,他雖然對江遷月的直接有所不滿,但他也知道金陵江家這些年所做的事情,故而微笑道:“都是些大補元氣之物,看來他最近受了不輕的内傷啊。”
江遷月轉頭問無癡道:“無塵最近可曾與人交手?”
“呃……”無癡略微遲疑一下,說道:“他最近一直在寺中,絕未與人交手。”
江遷月點了點頭,無癡不會在這種問題上說謊,看來無塵與傷劍神的那個鬥笠老者是同一人無疑了,雖然他心中不願意承認,但是這更進一步說明了商吾秋的推論可能是正确的。
他接着問道:“玉王在邊疆坐擁清平鎮,恐怕聖人不會熟視無睹吧?錦衣衛作爲聖人的眼目,這些年對玉王的了解想必不少咯?”
江遷月的語氣故作輕松,但卻并不能打消夏瀾的戒備,如果說上一個問題還跟眼前的案子有關,他可以看在江平的面子上回答他,那麽這個問題他就沒有回答的必要了,他眉頭微微一皺往屋裏踱了兩步,夏瀾雖然嘴角嗪着笑,但聲音已經轉冷:“這種問題,也是你能問的?”
他話音剛落,便覺身後光線一案,眼前便投下一道陰影,夏瀾不需回頭便知道他身後的人是商吾秋,他雖然知道商吾秋是玄幽教的少主,但從商吾秋身上展示出的境界來看跟錦衣衛所調查的結果出入可不小,他知道商吾秋三人今日剛從九層琉璃塔上下來,故而他雖然對自己的武功有自信,但也不敢輕舉妄動,畢竟夏瀾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而商吾秋卻在不斷提升體内的真氣,他雖然沒有出手,但他那滔滔不絕的真氣也讓夏瀾暗暗心驚,這樣深厚的内力已是他平生少見,而這股内力依舊還在提升,如果現在他便回身,還有自信與商吾秋對上一掌将其逼退,可是按他這樣提升下去,夏瀾也不知他的極限在哪裏,他的後背暴露在商吾秋的掌下,每一個呼吸對他來說都是難熬的折磨,他開始有些後悔自己太過孟浪,随意将後背露給不明底細的人了。
商吾秋的内功之深就連無癡長眉也是微微一挑,看向商吾秋的眼神亦是帶了幾分驚訝。
這個玄幽教的二世祖看似對一切人情冷暖都漠不關心,但是心中卻極重情誼,大概是因爲他從小到大周圍人對他隻有畏懼和恭敬,常人所追求的财富和權勢對他來說來的太過輕易,反而便沒什麽感覺,銀票和聲望隻是他行事方便的工具而已,他對工具當然不會有什麽感情,而這些工具也包括商淵賜予他的那些下人和護衛,正因爲他極少體會過人世間的溫凊,所以才更渴望,得到的時候也比常人更加珍惜,而白輕塵對他無私的付出,一直都在他心底柔軟的地方儲存着,在這諾大的金陵城中,對于白輕塵的死最傷心之人無疑是白敬,或許第二就是商吾秋了,所以他現今站在這裏有種種原因,但每一種原因都讓他必須将兇手找出,即便那人曾經也是他的朋友。
“我不過是一介草民,無論你說了什麽,我都不可能告訴聖人不是?”江遷月微微一笑說道。
夏瀾感受着身後的威脅越來越大,他現在已經沒有出手的把握,他心中念頭急轉,江遷月所說的話也不無道理,夏瀾道:“此事涉關機密,我隻能跟你一個人說。”
大報恩寺的幾位高僧率先走出房門,江遷月微微點頭,黃洛洛也離開了這裏,待所有人都走後,商吾秋才收斂内力出去,他還好心的将房門給帶上了。
在場諸人都是武功深厚之輩,若想聽見屋内的交談也并非難事,故而大報恩寺的諸位爲了避嫌,不但封住自己的耳脈,而且還退到竹林中去,畢竟他們現在已是如露薄冰,不能再給大報恩寺招惹什麽殺身之禍,黃洛洛和商吾秋倒是沒有那麽多顧慮,他們雖然沒有刻意遠離,但也無意偷聽,反正無論屋裏的兩人說了什麽,江遷月出來之後一定會告訴他們的,連黃洛洛也不屑做這種聽人牆角的事,更不用說商吾秋了。
黃洛洛閑問道:“剛才在大雄寶殿,你跟江遷月說什麽?”
“朱顔易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