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四人未加力時還好,他們四人出掌刹那之間,商吾秋便感覺自己千濤萬浪的一刀像是斬到一座黃銅大鍾上一般,非但未能在上面留下一絲痕迹,反震之力還将他震得後退一步,商吾秋的功夫向來是隻進不退,這次雖然隻退了一步,氣勢便先弱了幾分,十八銅人心系意念,卻如何肯給他攻擊的機會,那四人并未收手,手上的長棍卻穿過身前兩人的腋下點了過來,盡管隔着兩人看不到商吾秋,他們的長棍卻盡取商吾秋手太陰肺經上的諸處大穴,這幾下若是打中,商吾秋盡管内力深厚也少不得要氣絕,他這一口氣再想提上來恐怕就難了。
商吾秋知道情況危機,雖是電光火石之間,卻已是發揮出全部經驗與境界,若是按他以前的相隔,早都冒險欺身而上,可是他跟白輕塵那段日子裏也學了許多武學中的道理,他也明白真正危機時刻,有時候卻是要退上一步才能更好反擊。此時商吾秋便退了一步。
他雖然隻退了一步,但卻爲自己拉開了一點距離,這一點距離便足夠他再次出刀,這一下卻是連劈帶掃,将兩條長棍打到兩邊,左手一掌迎上一條長棍,雖是空手對人兵刃,又是倉促出手,但他畢竟根基深厚這一下竟也對了個平分秋色,隻是最後一條長棍他卻無論如何躲不開,隻得将身子微微一矮,避開手太陰肺經的要害,以圖要肩膀裆下這一棍,雖然難免受傷總好過萬劫不複。
他涉足江湖以來,還是頭一次讓人打的這麽憋屈,心中火氣無處發洩,面對眼前的困局也無可奈何。
正當商吾秋煩躁之時,卻有一對鴛鴦钺從斜刺裏殺來,兩道彎刃像是一條藏獒一般,死死咬住棍稍,黃洛洛将身一頂,便把長棍架開。
“攻!”
商吾秋無暇答話,隻是欺身而上,雖然先前對掌兩人的長棍劈頭而落,但是他左拳右刀将心中的怒氣都打了出來,竟然隐隐有壓過對方的趨勢,再加上黃洛洛在旁掠陣,他手中一對奇門兵器亦是奇招頻出,偶爾還從袖口灑出一些暗器,更是打亂對方的節奏,那些武僧一開始認爲黃洛洛的武功是三人中最低的,可是她卻像一套滑溜的泥鳅一般,讓人怎麽也抓不住,到最後不得不分配更多人手對付黃洛洛。
商吾秋和黃洛洛聯手對付了八名銅人,這已是兩人的極限,而江遷月卻獨對十名武僧。
他們都對江遷月的身法極有信息,他盡管不會攻擊的手段,但是憑借他那神乎其技的身法,想要在十人中周旋倒也不難,他們倆雖然陷入僵局,但是隻要江遷月拖住餘下的人,他們大不了以傷換傷打倒一兩名武僧,到時候便可破除僵局,三人要想破陣雖然要廢些功夫,終歸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商吾秋抽空匆匆一瞥,卻發現江遷月那邊卻是險象環生,身上的衣裳都淩亂,額前的頭發已被汗水打濕黏在額頭上,臉頰上也有一塊淤青,顯然隻是在勉強支撐罷了。
這樣下去恐怕江遷月反而會第一個落敗,而商吾秋和黃洛洛是萬萬不能對付十八銅人的,商吾秋回刀之機輕輕咳嗽一聲,黃洛洛心思玲珑便知江遷月有便,便偷眼看去,她的心中也是一驚,但她畢竟比商吾秋聰明許多,打量了幾眼便看出江遷月的身法雖然極快,但在每每在轉身換式之間有微微滞澀之感,這滞澀的功夫連半個彈指都沒有,但卻逃不過高手的眼睛,他就是在換招之時才屢屢受制,若非十八銅人個人實力并不想樓下那練易筋經的武僧那麽高,江遷月早已落敗,饒是如此他現在也是險象環生。
黃洛洛微微一皺眉,她雙手一擺架住一條長棍,鴛鴦钺便擦着棍身而過欲削持棍的手指,但旁邊立刻有兩條長棍一左一右掃了過了,她隻得向後退了一步失去一個進攻的機會,她偷眼再看江遷月,發現他用的身法像是自己剛教給他的那一套,但卻似是而非,原來他不僅用這些武僧實戰演練,而且還在比試之中不斷改進着這套武功。.
這套身法可以說是坎離生畢生身法之大成,黃洛洛之前也認爲它除了太過繁複幾乎已是完美的身法,可是她看了江遷月的幾個變化,電光火石之間她也無暇考慮,但卻隐隐覺得這比原來的走法更好。黃洛洛的身法無疑已是一套複雜高深的輕功,江遷月還臨戰修改,這其中的難度就像是讓一個稚童在懸崖之上走鋼絲,哪怕有一絲猶豫或是錯誤,都将是粉身碎骨的結局。
黃洛洛知道這其中有多大的危險,對江遷月來說又有多難,但是她也知道一個人若是想要快速突破桎梏,往往便需要在生死之間磨練,亦隻有這樣的機會才能讓他創造出一種屬于他自己的身法,這必是集天下輕功之大成的武功。
黃洛洛想起江遷月的那句“時不我待”,現在卻感覺決絕之外更有一絲無奈。
黃洛洛知道他這是在生死一線之中尋求突破,但她對此也無能爲力,坎離生以前常說大道無情,這并非是欺天之言,隻是說每個人都要爲自己的選擇負責,旁人即使親如骨血亦無權插手,黃洛洛心中更加焦急,但是她卻沒辦法幫江遷月一把,也隻能心中暗暗感歎一句“大道無情”。
江遷月是在刀尖上跳舞,黃洛洛也有自己的煩惱。
她本以爲“十八銅人陣”既然名字中有一個陣字,那必定是一種陣法,而天下陣道無論是兵甲、道家還是佛家最終都是萬流歸海、殊途同歸。但是她現在漸漸發現她錯了,十八銅人卻并非是她所理解的陣法,他們相互之間并沒有一定的陣勢,進退攻守之間也并沒有一定之規,但是他們之間卻配合親密無間,出手之間極有默契,他們似乎并不需要商量,但心中卻像是有感應一般,一人有危險,其他人甚至在遠處也能及時補救,正是因爲如此,黃洛洛和商吾秋才一直無法解開眼前的僵局。
她也曾聽說過世上的雙生子之間便有一種奇妙的感應,既是遠離千裏,兩人也能體會到對方的喜怒哀樂,甚至若是其中一人不幸身死,另外一人即使身體無恙,也會再短短幾日之間與世長辭,但這種奇妙之事也隻能發生在雙生子身上而已,難道眼前這十八銅人還能是十八胞胎不成?開什麽玩笑,人又不是老母豬。
黃洛洛轉瞬一想便也想明白了,他們十八人必定是吃喝習武日夜都在一起,他們不知道在一起已經配合了多少年,所用的武功又是同出一門,他們之間早已心意相通,出手攻防充滿默契,根本無需排練什麽陣法,完全憑借默契便也達到了無迹可尋的境界,她看清十八銅人的本質并沒有絲毫興奮,反而心中充滿了無力感,黃洛洛縱然學遍天下陣法之道對他們日複一日磨練的默契也沒有絲毫辦法,好在他們三人亦是配合已久,若是比默契也未必會輸給他們,隻是現在江遷月在突破的關鍵地步,她和商吾秋也隻能勉強支撐而已。
這一場戰鬥之艱苦驚險,均是三人入塔以來最男的一次,本是空曠的佛塔之中,再無一人說話,二十一道身影往來交錯,耳邊最多的便是長棍掃過空氣的嗚嗚風聲,聽起來便像是曠野上的吹來一場漫無邊際的大秋風似的,偶爾有金屬與木頭交接的聲音,那便是商吾秋和黃洛洛同他們交招發出的聲音,偶有木棍打在皮肉上的聲音,那便是江遷月被打中了。
這一場鏖戰持續了竟有一個時辰,他們早已不知交手了幾百回合,每個人不僅内力幾乎一空,而且體力也幾乎到了極限,酸疼之感仿佛根植骨骼深處,每一次動作都是一次煎熬,黃洛洛的汗水流進眼睛裏,眼珠酸澀難耐,但卻不敢眨一次眼,她生怕眨眼的那一瞬間便被人抓到破綻。現在每個人的精神和肉體都已達到了極限,若是能多堅持一息别人便多有一分倒下的希望。
黃洛洛眼角餘光正瞥到江遷月的兩條手臂被長棍穿過,兩條長棍交叉壓在他的背上,江遷月膝蓋一彎強撐着沒有跪下,卻有七八條長棍從兩處穿來,這種姿勢難以發揮他的身法,又是數條長棍攻來,他幾乎沒有騰挪的機會,他本已受了傷,又沒有什麽功夫在身,這些棍棒若是落實恐怕就算不死也要丢半條命,黃洛洛驚得倒抽了一口冷氣,但是變故隻在電光火石之間,竟無再發出第二個音節的機會。
刹那之間,七八條長棍已落下,卻沒有打到血肉筋骨上的聲音,隻有木棍之間相互碰撞之聲,黃洛洛似乎确實看到江遷月腳下有一個動作,卻不知道他是怎麽躲開的,但是江遷月已出現在一名武僧的身前,兩人相距不及五寸,他們幾乎呼吸相聞,江遷月無聲的笑了一下,他單手在武僧眼睛上輕輕一拂,方才聽到身後沉悶的風聲襲來,他卻腳下一轉,身法十分簡潔但卻藏了無數心思在其中,倒有大巧不工的感覺,棍子落下之時江遷月已不在原地,那名武僧卻是單手立在身前退到了牆壁,江遷月方才若是有意早将他的眼珠挖下來了!
他們還沒反應過來,一名武僧卻感覺到一隻手搭在自己肩膀上,他回頭的同時早已一拳打過,但是江遷月隻是微一偏頭,那拳頭便擦着他的耳朵打過,他同樣是在人眼前一拂,接着便看也不看,衣帶輕飄人已不在原地,他人的攻擊出手不可謂不快,但卻連他的衣角都沒碰到。
江遷月每次都在人眼前一拂,但卻往往能在攻勢到來之前抽身而走,他看似極爲輕松的走了十八次,十八銅人便都已貼牆而站,每個人都單掌豎在身前,他們都知道若非江遷月留手,這裏已經是十八個盲人了,畢竟橫練功夫再深,眼珠也是不可能練到的。
“阿彌陀佛,恭喜施主堪破生死,境界再上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