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三人引入寺中,身後自有兩名僧人将大門關閉,三人一進入寺廟便是一個門洞,左右兩邊便矗立着四大天王,具是忿怒之相俯看着來人,雖然是泥胎雕塑,但卻自有一股威嚴之勢,讓人望而生畏,不知耗費了多少能工巧匠的心思。
三人穿過門洞方才豁然開朗,大報恩寺占地極大,從門口到前殿足有兩百多丈,寺中殿宇皆是黃琉璃瓦,更添皇家氣象,鋪地的地磚具是三尺見方的五彩琉璃瓷,上面燒出各色釉彩,或是花卉蟲鳥或是佛家典故不一而足,江遷月曾經來過大報恩寺,故而不甚驚奇,但是這等闊氣就連商吾秋心中也是一驚。
玄幽教在西域可稱富可敵國,絲路上有些國家的皇宮還未及玄幽教豪華,那也不過是上好的漢白玉鋪地,像大報恩寺這樣以瓷器做地磚用的他莫說沒有見過,就連想也不曾想過。他在西域的時候,也曾聽說過成祖時候有萬國來朝的景象,甚至鄭和下南洋的時候,曾有海國國主贊頌大明,說死後希望能葬在大明,如此來世便可做大明百姓,那便比當國王還好。
商吾秋向來以外那大多都是以訛傳訛,或者是史家爲了粉飾成祖功績誇大其詞而已,今日見了這大報恩寺的景象方才有些動搖,當年大明的盛景由此可見一斑。
黃洛洛久在昆侖長大,雖然這兩年見識了不少人間繁華之處,但心中卻無“價值”二字,向來都是看見好吃的好玩的便要,從不會關心豪華與否,故而她見了大報恩寺除了覺得此地甚大,那些瓷磚好看以外倒也沒有甚麽别的想法,反而她倒覺得地磚上的故事更加有趣。
方才黃洛洛未曾出手,惠恩還對她多少有幾分輕視,這一幕被她看在眼中,這份赤子之心便讓他更爲佩服。
惠恩道:“按理說貧僧應帶三位施主到大雄寶殿上一炷香,可是眼下敝寺早課未完多有不便,貧僧便隻好帶幾位入塔了,唐突之處還望海涵。”
商淵與白輕塵決戰在即,他們本來就時間緊迫,不願在雜事上耽誤一刻,故而聽惠恩這麽說,江遷月便笑道:“我們打擾諸位高僧清修才是唐突,大師不必客氣,便帶我們入塔吧。”
“阿彌陀佛。”
惠恩低誦一聲佛号更不說話,隻是在前面帶路,一行人繞過前殿和大雄寶殿,徑往後院而去,走了約有盞茶功夫,穿過一道月亮門,方至九層琉璃他之下,江遷月從小見慣琉璃塔,但他也是第一次站在此塔之上,隻覺得琉璃塔更爲高大,一百四十四盞六角銅鈴在早晨的微風中微微搖擺,發出悠揚悅耳的聲音,這聲音亂中有序更讓人心思沉醉,仿佛是佛陀藏在風中,以無形之手演奏無上妙樂一般。
惠恩來到門前叩了三下,道:“禀尊者,有三位施主前來拜塔。”
“善。”
這聲音隔着一層塔門,卻像在衆人耳邊響起一般清晰,裏面的人雖然隻說了一個字,但卻回味十分綿長,江遷月本以爲惠恩的内功就已經很深厚了,但是他跟裏面說話之人比起來便是小巫見大巫了,這大報恩寺不愧當年勝了長生殿的所在,果然是藏龍卧虎之地。
惠恩将門推開便站立一旁,道:“三位施主請吧。”
琉璃塔裏面雖燭光搖曳,但他們卻看不清裏面的情形,商吾秋唯恐有炸,故而他首當其中,江遷月和黃洛洛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後走進塔中,黃洛洛進去之後,隻聽後面一聲響動,回頭看時身後的門已經關上了。
門關上的時候帶起一陣風,吹的燭影微晃,三人适應了下這裏面的光線,這裏雖然點着蠟燭,但并不昏暗,晨曦照進塔中,光柱裏漂浮着細微的灰塵,兩邊六隻蠟燭還未熄滅,三人前面不遠,便是一座銅鼎,裏面還插着燃盡的香灰,銅鼎後面有一名老僧坐在蒲團之上,他穿着一身發白的灰布僧衣,頭上還帶着一頂僧帽,白眉長垂,兩隻眼睛卻盡放精光,他的身後便是一尊八臂佛像,有兩隻手在胸前結了一個法印,另外六隻手都持着弓箭、長戟、砗磲等佛門法器,那佛像低垂着頭看着門口三人,臉上卻是無喜無悲,佛像的影子投在地上與老僧的影子融爲一體,便像是那老僧生了八隻手臂一般,老僧的左手邊便是一條隻能容一人通行的樓梯。
一般人僅是坐在江遷月面前,他也可從對方的呼吸、姿勢還有身上結繭的地方等等方面大緻分析出對方的武功路數,可是江遷月竟然幾乎感覺不到這老人的呼吸,想必是他的呼吸極綿長又十分薄弱,這正是内功中大象無形的極高境界。
這老人給江遷月的感覺就像是一汪深不見底的水潭,他即使窮盡目力也看不出手下有什麽東西,僅憑這一點來說他的修爲已不知比惠恩高到哪裏去,商吾秋雖然看不出那麽多名堂,但是五方鬼帝決亦是江湖上有名的内功心法,他又極好與人交手,故而本能的便從這老人身上感覺到一股危險的氣息,兩人均是自襯即便是兩人聯手也鬥他不過,未料琉璃塔中第一層就已是如此艱難,那九層之上莫非真是菩薩轉世不成?
兩人雖然心中均是不敢相信,但已經走到這一步,他們身後也早已沒有退步,即便這塔上真是西天佛祖,他們說不得也隻有鬥上一鬥了。反而黃洛洛看不出這老僧的厲害,她卻對老僧身後的佛像更感興趣。
老僧看她瞧得仔細,對她也有些興趣:“女施主,你可識得此尊。”
黃洛洛點點頭,道:“識得,此尊名爲摩利支天,又名光明佛母。”
老僧亦是點頭:“既是識得,便上一柱香吧。”
“可惜這裏沒有香。”
老僧從身後摸出三根線香,他用拇指和食指在香頭上輕輕一撚,那香頭竟然燃燒起來,他反複三次,三縷清香便冉冉升起,簡直像是戲法一般。
老僧面上依舊無悲無喜,隻是将三支香拿在手中等三人來取,黃洛洛不疑有他便向上去取香,江遷月唯恐黃洛洛有什麽閃失,快走兩步趕在黃洛洛前面伸出雙手去接香。
他見識到老僧這一手更加不敢小觑這老僧,若是比内力,恐怕商吾秋也遠遠不及這老僧,唯有他對天下武學見識頗多,隻希望自己可以見微知著,盡早發現老僧的手段提前避免接觸,商吾秋雖然不懂江遷月的心思,但是他向來信任江遷月,他看到江遷月上前便收回了邁出的腿。
江遷月将内力凝于雙腳之上,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接,他卻感覺到老僧手上竟然沒有絲毫内力,經脈之中亦是空空如也,他當即心中一驚,雖然不知道這老僧是什麽路數,但是若是經脈之中沒有絲毫防備,即使是他隻需内力一吐也能傷及對方,他害怕傷到這名老僧,便連忙也将自己周身經脈收入丹田之中,不再有絲毫吐露,他這一手亦是即爲驚險,他本就不擅長與人交手,若是這一放一收之間老僧突然出手,那他便非死即傷,但是他看老僧一身修爲幾至化境,自己若是時刻防備,豈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更何況九層琉璃塔之中皆是得道高僧斷不會做出那樣下作的行徑。
他坦然從老僧手中接過貢香,那老僧并沒什麽異動,隻是雙手合什:“三位施主禮過佛母之後便請上樓吧。”
此言一出,江遷月心中也是微微驚訝,這老僧功力諱莫如深,他和商吾秋本來還大大擔心,但沒想到竟然過的如此輕易,他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
老僧繼續說道:“光明佛母之下,施主對老衲以誠相待,老衲自然不會爲難施主。”
江遷月轉念一想随即明白,原來琉璃塔中第一層考驗的是德行,若是方才江遷月趁着老僧沒有内力護身施手傷了老僧,以他的内功修爲,即便一開始會吃虧最後勝負也未可知,那時即便可以用武功過關,恐怕也不會那麽容易,而且上面還有八層高塔,若是一開始就跟這功力深不可測的老僧動手,後面的關恐怕就難過了,而他害怕傷到老僧沒有出手,反而讓三人毫發無損的過了這一層。
“阿彌陀佛。”江遷月不是信佛之人,但是這一聲佛号确實有心而發。
老僧亦是雙手合什,坐在蒲團上微躬上身回禮。
江遷月将三支香分給兩人,三人具是敬佩大報恩寺的品行境界,故而這一柱香上的誠心誠意,三人也都祈禱這一次中原武林可以化解這一場持續了三百多年的恩怨。
三支線香插在銅鼎之中,輕言袅袅升起,襯托着佛母更加神聖莊嚴,江遷月道:“那我們便上去了,等回來時再向大師請教佛法。”
“請。”
老僧說了一字便閉目不言,竟是已經入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