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淵的身量不高,在場之人除了黃洛洛以外,他可以說是最矮得了,但是衆人卻沒有一位小瞧了他。
商吾秋負手而立,看上去輕松寫意,但是江遷月卻看到他身後的兩隻手掌已是微微顫抖,這手分疆裂海的功夫雖然不如對攻那樣耗費内力,但卻需要對内力走向把握的極爲精确,技巧向來是商吾秋的弱項,他用這一招便更加困難,故而他遠沒有看上去那麽輕松。
商淵也是看出了他已到了極限,所以才撤掌而回,不過他看到商吾秋的進步心中高興,自然也不會拆兒子的台,他上前猛拍商吾秋的肩膀,每拍一下都必說一個“好!”,連說了七聲“好”才盡興。
“恭喜商小育得麟兒。”江平舉起一直端在手中的酒盞,敬了商淵一盞。
商淵酒盞不在手中,卻是提起腳邊的酒壇仰頭便飲,他們二人喝酒在次叙舊爲主,故而用的都是小壇,但那一壇也能裝二斤酒,方才兩人都隻喝了一小半,如今商淵竟将剩下的酒一飲而盡。
“白輕塵那老小子,還真有兩下子。”商淵放下酒壇說道。
“月兒,你去拿幾副碗筷,讓你的朋友們都坐下吧。”江平說道。
“是,父親。”
江遷月應了一聲便去廚房拿了四副碗筷,院中隻有四個石凳,故而他又搬了三把凳子,衆人才都落座,趙玄壇畢竟也是前輩,他便坐在江平的下手,商吾秋則坐在了商淵的下手,看樣子今夜他們父子還有很多話要聊,江遷月、黃洛洛和白敬隻好用拿來的凳子坐到商吾秋旁邊依次下排,趙玄壇的黑虎便栓在銀杏樹下,它看似惬意的趴在樹上,但是江遷月卻看到它看向商淵的目光。
江平端起酒杯說道:“月兒,你這兩年做的事我都聽說了,不容易。”
江遷月連忙端起杯道:“隻是怕辱沒了父親的名聲。”
“呵呵,這杯我敬你。”
江平說着便和江遷月碰下一下杯,父子倆這兩年腹中藏的千言萬語都在這杯酒裏,兩人均是一飲而盡,雖然并沒有再多說一句話,但江遷月心中卻久久不能平靜,有江平這一杯酒,這兩年在外面所受的委屈和艱險便都值得了。
江平看着黃洛洛笑呵呵地說道:“這兩年你做的比我想象的多啊。”
江遷月知道方才他和黃洛洛的小動作一定瞞不過父親,隻是他沒想到江平這麽快就戳破他的小心思,他印象中江平很少跟他開玩笑,他反而不知怎麽回應,隻是撓着頭發低頭癡笑,他的模樣更是引起桌上衆人一起哄笑,黃洛洛雖然平日裏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她知道江平是江遷月的父親,第一次見面倒也不敢放肆,反而也覺得面上發熱,她在桌上偷偷的捏了一下江遷月的手,江遷月順手就将她的手握住。
在做諸人除了商吾秋以外,都是老奸巨猾的存在,又怎麽會看不出他倆在桌下的小動作,就連趙玄壇的黑虎都都懶洋洋的擡起腦袋瞥了江遷月一眼,大家雖然不說,但都笑意更深,白敬雖然沒跟其他人一起笑,但他也是第一次見到江遷月這樣手足無措的樣子,隻是和商吾秋一杯接一杯的飲酒,也不替他解圍。
江遷月隻覺得衆人的目光像是燒紅的鋼針紮在自己身上一樣,讓他時刻都想要逃脫這裏。
他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又是一飲而盡,他平常不善飲酒,但是此時隻覺得喝酒是一種逃避的手段,他将杯子往桌子一放:“商老前輩,你怎麽來我家了。”
商淵知道他是轉移話題,但卻并不點破,隻是笑着反問:“怎麽?你不歡迎老夫來你們家?”
江遷月不知今日這些前輩怎麽都拿他開玩笑,他還沒從剛才那尴尬的氣氛中緩過來,又被商淵這麽一問,他雖然知道商淵是在跟他開玩笑,但卻不知道怎麽回複,隻是連道“何敢……”。
商吾秋替江遷月解圍道:“是啊,爹,今日在此碰到你真是湊巧。”
江平道:“并非湊巧,十五之前你們無論什麽時候回來,都能在家裏看見商兄。”
“十五之前,看來爹你也跟上元節的決戰有關啊。”江遷月笑道:“想必決戰之期的提前,恐怕也跟您有關吧。”
商淵點點頭說道:“四個月前我便接到白輕塵的飛鴿傳書,備言長生殿之事,我們知道長生殿必有陰謀,而你爹既是當年經曆之人,又是江湖中少有的智者,故而我們便商量在南京一叙,要商量出一個萬無一失的計策。”
“長生殿的事我們也多次商量,既然敵暗我明,那就隻有引蛇出洞咯。”黃洛洛插嘴道。
“嗯。”江遷月接着說道:“隻是釣大魚總要有香餌,我們人少力微,卻是沒有一枚好餌料。”
“哈哈哈,你們爺倆的腦子真是一模一樣。”商淵大笑道:“當初你爹也是這麽跟我們說的,而我和白輕塵就是他所說的香餌。”
商吾秋和白輕塵一個是玄幽教的教主,曾經縱橫天下的人物,另一個更是當世劍神,世上又有誰敢讓他們兩個人當誘餌呢?江平雖然做出了這樣的謀劃,他自然也不會以此事炫耀,反而生怕商淵拿來挪逾他,他便像是突然失聰了一樣,隻是眼睛盯着鍋裏的肉,說道:“熟了,吃肉吃肉。”
江平作爲主人招呼大家,衆人自然紛紛伸筷,商淵本想讓江平難堪,自己卻被大家晾到一邊,他也隻好跟着大家一起吃肉。
趙玄壇将肉片在薄薄地蘸了一層細鹽放在口中咀嚼,羊肉的鮮美被鹹味激發,滿口都是羊肉的本香,除此之外再無他味,他在北京的時候家中富足,什麽樣的山珍海味都吃過,隻是這種吃法乃是關外的蒙古人傳進來,他在京城卻沒吃過,嘗過之後自然贊不絕口,他又喝了一口酒說道:“隻是爲何一定要選到正月十五呢?”
白敬喝下半杯酒,酒杯還端在手中,冷冷地說了兩個字:“人多。”
說完之後他又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江平點點頭道:“長生殿此次行事謹慎,勢必是因爲他們還不夠強大,故而我們必須要爲他們制造一個絕好的機會,他們才會出手,自成祖時上元節就是大節,當夜萬人空巷對他們來說自然有打把的機會,而白兄和商兄的決戰也必定會引來無數武林人士的圍觀,這就會使局面亂上加亂。”
“這點我們剛才進城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了。”黃洛洛說道:“不過,亂象對雙方都有好處。”
江平看了黃洛洛一眼,點點頭道:“不錯,亂也有亂的好處。”
江遷月道:“因爲武林人士在上元節大批湧入,所以才使朝廷派來了錦衣衛和神機營,這無形當中便成了我們的助力。”
江遷月微笑道:“爹,這點你也早想到了吧?”
“那是自然,長生殿對于朝廷來說已是太久遠的事,他們自然不會再放在心上,所以也隻能以計策使他們入局了。”
江遷月道:“可是我還有個疑問。”
江平點點頭:“講。”
“商老前輩和劍神這一戰,是真打還是假打?”
商猿哈哈大笑道:“我們二人三次約戰,爲了這一戰都已經期待了數十年,到時不管長生殿如何,我們都會盡興一戰,分個高低輸赢。”
江平也跟着說:“長生殿的人未必多,但一定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假鬥一定會引起他們的警覺,如果那時候他們意識到這是一個圈套,那我們就前功盡棄了。”
趙玄壇口中嚼着一片羊肉,待肉咽下去才開口:“可是到時候如果他們趁兩位高手戰後氣力雙空之時,突下殺手又當如何?”
江平道:“所以決戰的地方一定要在琉璃塔上。”
這其中的關節并不能想,江平一說趙玄壇自然也能想得到:“你原來連大報恩寺的和尚們都算計了進去。”
江平老實的說道:“事關重大,迫不得已。”
趙玄壇笑道:“好一個迫不得已!你定下這等計策,商淵自然要早來南京住在你這,無形當中便讓玄幽教的教主當了你的保镖,這對你來說也萬無一失,至少在正月十五之前絕沒人能傷的了你,是不是?”
江平承認道:“是。”
江平的計策幾乎将所有情況都考慮了進去,如今整個南京的局面可以說都是被他一手締造的,自然也都在江平的掌握之中,他這份智略便已經足夠讓人尊重。
趙玄壇手中端着一杯酒,腦子裏想了很久才将這些環環相扣的關節全都想明白,他這杯酒沒有喝,反而不輕不重的撂在桌上:“老道原本以爲你武功盡失之後能在江湖中有今天的地位全靠對各門各派的武功了解,今日一見才知道原來把你想的太簡單了,老道我平生服氣的人不超過單掌之數,今日又多了一個,來,我敬你!”
趙玄壇說着又舉起酒杯,江平也端杯與他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可惜,算的再多,也總有失算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