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吾秋是個泰山崩于眼前而不改色的人,他即便是知道商淵到了清平鎮的時候,依舊能假裝玉王的管家跟他一起澆花,即便面對江遷月也能表現的滴水不漏,僅僅聽到一個門派的名字便吓得連茶盞都拿不穩,這更是從來沒有過的事,黃洛洛不禁問道:“少爺,你也聽過這門派?”
商吾秋将茶盞又放回桌上,沉聲道:“嗯。”
江遷月聽到長生殿的名字心中也是大爲驚訝,但是如果是長生殿的武功,他先前的疑問便都能說得通了,他皺眉道:“我聽我爹說長生殿在江湖上早已絕迹百年,前輩可能确定?”
白輕塵道:“輕雲的那張血帕上寫的是一個‘淮’字,長生殿最後一任殿主的名字便是舒淮。”
江遷月道:“可是不說當年舒淮已經戰死,就算他僥幸逃生,那也已經是兩百年前的事情了,即便長生殿的武功再高,也絕不可能有讓人活兩百多歲的武功。”
白輕塵皺眉道:“誠然,絕沒有人能活兩百多歲,即便是長生殿的武功也不行,這其中的關節我也沒想明白,但是輕塵所指得必是長生殿,也許傷他那人并不是舒淮,輕塵絕筆留下這個字隻是讓我們更容易想到長生殿吧。”
黃洛洛道:“這長生殿我倒是也聽老頭子說起過,不過它真的有那麽可怕,你們怎麽一個個都死了爹的樣子?”
江遷月道:“你也聽你師父說起過長生殿,他是怎麽跟你說的?”
黃洛洛皺着眉頭回憶道:“老頭子跟我說,若是日後在江湖上見到長生殿的人一定要逃走,若是他哪天被長生殿的人殺了,也不要爲他報仇。”
黃洛洛喝了口茶水道:“老頭子這輩子就是慫,他在昆侖山上二十年來布下無數陣法,除了我以外,任誰想要見他一面都難,何況殺了他呢?”
江遷月跟商吾秋對視一眼,均從對方對方眼中看出此事必有蹊跷,黃洛洛這一年來江湖上的門派幾乎不認識,可見坎離生很少跟她說中原武林的故事,他又怎麽會獨獨跟她提起一個兩百年前就被滅了的門派呢?而且他還說自己可能會被長生殿的人殺死,即便是江平都跟江遷月說長生殿的人已經在江湖上絕迹百年了,坎離生卻擔心自己被長生殿的人所殺,那就隻有一種可能,便是他确切的知道長生殿依舊有後人活着,而且他跟他們很可能有仇,他躲在昆侖山上苦心孤詣的布下各種奇陣很可能就是要躲長生殿的人。
江遷月問道:“洛洛,你對長生殿還知道些什麽?”
黃洛洛搖搖頭說道:“老頭子隻讓我躲着他們,其餘并未多說,他們到底是什麽門派呀?”
白輕雲歎了口氣,道:“此事說來話長了,說起來倒是與先祖還有一段淵源……”
王朝有興有衰,自古以來皆是如此,當年南宋孱弱與金劃江而治,本就是苟延殘喘之朝,恰逢蒙古出了一代天驕成吉思汗,便橫掃契丹、大金、女真諸族,弱小的南宋也不例外,蒙古騎兵橫掃中國,建朝爲元,他們帶來的不僅是蒙古騎兵,亦有來自草原的武林門派,草原上的江湖本來與中原一般,紛立門派有百餘個之多,但是鐵木真統一草原各族,便将這些門派也統一成了一個,因蒙古人多信封騰格裏大神,這騰格裏翻譯成漢文便是長生殿,故而這門派便叫長生殿。
長生殿的武功毒辣霸道,更将騎術與内功相結合,對于中原武林來說聞所未聞,他們挑戰武林各派,幾乎橫掃中原武林,而且他們同樣具有蒙古騎兵屠城嗜殺的傳統,每至一派下戰書,輸者必死,而且往往并非一人去死,而是整個門派爲之屠戮,故而當時武林八大門派結盟相約泰陽一戰。
聞爲了此戰泰陽之民盡遷移,大戰數日死傷無數,那時還沒有鼎劍閣一派,但是白輕塵的先祖白鶴鴻依舊有劍神之名,白鶴泓與長生殿主舒野驚天一戰,成了決定武林成敗的焦點之戰,可是誰曾想結局卻是劍神隕落,中原勢窮,竟至長生殿覆滅八大門派首腦。
武林一時群龍無首,長生殿便将武林門派逐個擊破,舒野可堪一代枭雄眼光深遠,深知霸業沒有不衰之理,唯恐中原再出奇才,故收天下武學,改其根本,使之變弱,将其内容大肆修改,才有了如今武林之中的“剛”“柔”兩部武學,而他卻取天下武功之長,改進長生殿的武功,使之強上加強,本已無敵的長生殿便更加跋扈。
時年,雖武林人士尚在,但卻大勢已去,所以習慣上将平泰陽之會前稱爲前武林時代,之後稱爲後武林時代。後武林時代初期,尚有人會絕頂武功,但都被長生殿針對,或降或殺,在之後一段時間,漸漸大家隻能修煉“剛”部武功與“柔”部武功。
舒野深知圍必有缺的道理,如果一味打壓中原武林人士,長生殿雖強于一世,但難保後世功業,故而長生殿又在泰陽建九層高天塔,派遣九位的高手駐守,在最上層收藏着被修改之前的武林秘籍,打通高天塔之人,方可在上面澤一而習,以此籠絡人心分散武林人士注意力,引堵兼并。
如舒野之言,世上無長盛之門,蒙古騎兵雖然橫掃天下,打下前無古人的版圖,但是月盈則缺水滿則溢,窮兵黩武的大元僅僅維持了不到百年的基業,天下百姓便處處造反,昔年戰無不勝的大元猶如一座千瘡百孔的大廈,終于倒塌。
洪武帝取得天下,明朝代元,長生殿也因此勢微,許是天不亡中原武統,洪武二年,南京慈恩寺發現地宮,在其中竟尋到達摩絕藝,因秘籍塵封千年,故幸免于難,方丈智興潛心修行,與殿主相約泰陽再戰,佛魔聚會,此次卻是長生殿不敵,殿主舒淮輸于智興之手,不忍受辱自泰山之上跳下,粉身碎骨而死。
長生殿群龍無首,再加上洪武皇帝手下諸将盡驅鞑靼,長生殿轉年便被迫退出中原。而慈恩寺一躍成爲天下第一寺,他毀高天塔,盡收前武林各門秘籍,智興卻感歎以武犯禁者衆,前武林諸多神功,乃是茫茫苦海之源,不準門下修煉。
成祖時,皇帝忠孝,爲紀念父母,将慈恩寺改爲大報恩寺,重新修繕,方丈趁機提議修建九層琉璃寶塔,将前武林時代秘籍依舊放入塔中,派武僧看守,隻是除了栲膠武功,還多了道德、智慧之試,爲選拔中正之人,修煉前武林秘籍,守護江湖安定。
琉璃塔成之日,高逾二十丈,除中心一根圓木,全塔竟無一根木料,皆是五彩琉璃燒就,共有油燈一百四十四盞,夜幕降臨之時,油燈點燃,光芒映照天穹,秦淮兩岸來客盡可觀賞,彰顯國家之興盛,武林之穩定,宛如一盞照世明燈,宣告武林黑暗時代已去。
這一段江湖往事,武林中知道的人已經不多了,隻是商吾秋與江遷月各有家學淵源,故而都聽父輩說過,而白輕塵是昔年白鶴鴻的後人,也正是因爲白鶴鴻戰敗,他們先祖才逃至四川立鼎劍閣,門派中的鼎字,便是取鼎誓之意,讓後人銘記當年泰陽之辱,後世當發誓報仇,雖然過了這麽多年,長生殿早已被逐出中原,但是門派之意未能敢忘,這件陳年往事經白輕塵口中說出自有不同意味,他的語氣雖然無甚欺負,但其中憤懑鋒銳之意,便像是一柄傳世名劍一般。
黃洛洛是第一次聽說這段往事,她卻不難想象當年的黑暗,各門各派放棄門戶之見聯手抵抗長生殿,最終卻功敗垂成的絕望,經曆過血腥殺戮的百年之後,又在機緣巧合之下崛起的慈恩寺爲武林換來新的希望,如今武林雖然依舊保持剛、柔兩部武學,已不複前武林時代的勝景,但這份兩百餘年的安定繁榮卻是先人用血和命換來的。
黃洛洛本是開朗之人,但是她聽了這段往事好似有一塊大石頭壓在心口似的喘不上氣。
商吾秋突然問道:“你師父上昆侖多少年了。”
黃洛洛一愣,雖然不知道商吾秋爲什麽突然問這個,但還是想了一下,說道:“老頭子以前跟我說過,算算到今年應該有二十四年了。”
江遷月也問道:“前輩,輕雲前輩是哪年失蹤的呢?”
白輕塵略一思襯,道:“輕塵下雲滇那年,距今已有二十五年了。”
白輕塵說完,幾人都對視了一眼,才發現這事情可能遠遠沒有他們那麽簡單,二十五年前一定發生了什麽變故,也許他們就是發現了長生殿的後人,所以才有白輕雲身死雲滇,坎離生遠遁昆侖。
江遷月緊張道:“洛洛,快與你師父飛鴿傳書。”
黃洛洛也是聰明之人,江遷月問白輕塵的時候她便已反應過來,如今此事過去了二十五年,白輕雲已經死了,他師父可能就是當年唯一的知情人,若是想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自然隻有詢問坎離生。
他們想知道的不僅是當年發生了什麽,真正讓他們心中覺得不寒而栗的是,二十五年前長生殿的後人很可能沒死,不然坎離生也不會躲去昆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