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錦城雖雲樂

白輕雲已經死了二十幾年,縱然他生前内功深厚,屍體也早已腐朽,江遷月可以斷定再高明的仵作,爲他驗屍之後也不可能保證屍身完好,所以白輕塵爲了能讓弟弟落葉歸根,執意要回鼎劍閣之後再爲他驗屍。

江遷月他們回到昆明之後已是第二天清晨,白輕塵唯恐再出什麽事端,故而給白輕雲雇了一輛馬車之後便急着要走。

江遷月他們跟沈劍南、龍玉生和六扇門的上官拜别之後就匆匆上路了,他們自入雲滇以來經曆一波三折,在這裏見識到了蠻族的險惡,江湖中的複雜人心,世家之間無奈的愛情,也結交了龍玉生與化骨芙蓉這樣的朋友,但除了在花神谷的花海之時,他們唯獨沒有再看到昆明的茶花,他們幾乎忘了,賞花才是來雲滇最初的目的。

幾人騎在馬上,身後的昆明城越來越遠,它雖然依舊戒嚴,但是瘟疫已經被抑制住了,解決瘟疫隻是還需要時間而已。他們來的時候滿城皆是藥味兒,走的時候依舊是滿城藥香,隻是來的時候是彌漫的是絕望,而走的時候全城百姓已充滿希望。

白輕塵雖然歸心似箭,但也不忍讓白輕雲遭受旅途颠簸之苦,故而一路遇鎮住店逢城進成,一日隻走二十來裏路,直到進了巴蜀地界,白輕塵才雇了一條大船改水路而進,速度方才快些。

這船上隻船夫便有三四十人,果蔬具備,甚至有一個船艙專門放酒,江湖中人除了江遷月這個異類大多愛酒,故而都高興得很。

一入巴蜀,江如玉帶,兩岸青山如詩如畫,偶見麋鹿騰躍山溪之見,猿猴閑蕩懸崖之上,鹿鳴猿蹄,盡是自然之聲。

此情此景,江遷月不由想起李白“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之詩。太白做這首詩時已近花甲之年,他從長安被貶至窮苦的夜郎,行至巴蜀聽聞自己被赦免的消息,他便立刻忘記了一路的勞頓和不公,滿目所見盡是“彩雲間”。這份灑脫不能不讓人心馳神往。

白輕雲的這條大船既不是輕舟,也不是順流而下,但好在人多帆滿,速度倒也不慢,江上多有新鮮魚蝦又有好酒滿壇,黃洛洛樂得自在,在江上行了七日,倒也不覺無聊。

江上夜間風景倒與白晝不同。

月正半缺,兼有漫天繁星倒映在江水之中,兩岸青山隐沒在月光裏,偶然有兩點碧綠色的火光一閃而過,不一會便聽到一聲幽遠的狼嚎。

黃洛洛坐在甲闆上,她面前放着一碟小黃魚,手中拿着一壺酒,今夜她的酒喝的格外的慢,口中輕哼着家鄉的歌謠,江遷月坐在旁邊看着她,仿佛從歌聲中看到了昆侖山的水天一色,喇嘛們手中轉着經輪,古老得梵文佛經從他們口中流淌而出,牧民們趕着羊群拉着西域的樂器,遠處還有野牦牛在湖邊飲水,而她就是從雪山上下來的神女。

夜風吹起她的發梢,月光似是在她臉上投出一層朦胧的光芒,再加上她口中空靈幽遠的歌聲,竟似真的爲她染上一層神性,江遷月不由看得癡了。

“喏,你要吃就吃,看我幹嘛?”黃洛洛把手裏的小黃魚怼到江遷月嘴邊,原來她一曲已經唱完了。

“呃,誰看你了,天天都看有什麽意思。”江遷月接過小黃魚在口中嚼着,含糊不清地說道:“我是在看這一江秋水呢。”

“水?水有什麽好看的?”

“水中月是天上月,多美。”

黃洛洛往水裏瞧了一眼,伸了個懶腰,如同一條剛睡醒的貓。

“再美天天看也煩了,唉,也不知道少爺怎麽樣了。”

“不知道,這會是他自己的造化吧。”

江湖之中,最難見的便是高手出手,所以劍神與商淵八月十五在九層佛塔的約戰才能引動整個江湖前往觀看,而商吾秋有幸見到雙神大戰金翅蜈蚣,他當時便若有所悟,以前許多不知從何抓起的問題,通過旁觀這一戰都已有了眉目。

自上路以來,商吾秋幾次想要像白輕塵問出他心中疑問,但都未能開口。即便是本門弟子問這些武學精奧亦要三思,更何況鼎劍閣與玄幽教正邪分立,白輕塵與商淵決戰在際,他于公于私都絕不可能告訴商吾秋,而商吾秋更不會做這種自取其辱之事。

他私下也曾多次與江遷月商量,江遷月雖然知道各門各派的武功,甚至他對劍神和花神的功夫都有所了解,但他僅限于了解而已,兩位前輩一生的經驗卻是他讀再多典籍也不會知道的,所以這次他對商吾秋也無能爲力。

衆人上船之後,白輕塵反而主動把商吾秋邀請到他的船艙之中,原來兩人的小動作從沒瞞過他的眼睛,主動與他說起他心中所憂。

白輕塵一生磊落,爲了提攜江湖中有資質的後輩,他早已沒了門戶之見,更何況他看出商吾秋不同于商淵,玄幽教在他手中未必不是好事,所以他對商吾秋并無隐瞞,這次倒是江遷月和商吾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若說白輕塵有私心,無非是在與商吾秋商讨改進之策的時候,可能會知道五方鬼帝決的心法和招式,從而在與商淵決鬥時站的先機,但是商淵與劍神早都達到了招無定招的境界,即便商淵把五方鬼帝決秘籍給白輕塵看,他也未必能占幾分便宜,更何況以白輕塵的爲人,也不屑于用這樣的手段占便宜。

江遷月并不擔心白輕塵對商吾秋有偏見,但是白輕塵一生浸淫劍法,而五方鬼帝決卻是江湖中頂級的心法,白輕塵能否幫助商吾秋改進五方鬼帝決他也不知道。

隻是這七日以來,商吾秋除了吃飯睡覺幾乎都待在白輕塵的船艙裏,甚至有時候連吃飯都與白輕塵一起,江遷月和黃洛洛也隻見過他幾次,每次他都是眉頭緊鎖,江遷月擔心他在這個問題上過于鑽牛角尖,心急之下若無突破反而容易走火入魔,如果真的是那樣,那真是得不償失了。

江遷月幾次提醒,他都是口上答應,但依舊我行我素,今日黃洛洛提起,他心裏也難免擔心。

“唉……”江遷月奪過黃洛洛的酒壺扪了一口,吐出口中的酒氣說道:“希望少爺不要太急躁啊。”

他還要再喝,卻有一隻收抓住了他的手。

“少喝些。”

商吾秋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他從劍神的房間出來,正聽到江遷月兩人在談論他。

商吾秋把酒壺從江遷月手中拿走,他仰頭先灌了半壺,才說道:“給我留些。”

商吾秋雖然嗜酒,這幾日卻滴酒不沾,如今叫他喝酒,黃洛洛眼珠兒一轉便知他必有進展,笑道:“少爺這是成了?”

商吾秋搖搖頭,道:“沒有,但總算有眉目了。”

他走到船邊,雙手運起内力,隻是平平無奇得往前一推,江遷月便見這内力并不如他以往雄渾霸道,但在推起一層波浪之後,他并未再次出掌,卻又有一道波浪緊随其後,而且一浪高過一浪,直到三層方止。

五方鬼帝決的特點便是打出一招卻包含九種不同的内力變化,他現在雖然做不到,但三層力道是一個開始,盡管他以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他總算用一年的時間找了自己的路。

黃洛洛上去猛地一拍他的肩膀:“少爺,可以啊。”

商吾秋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個别扭的笑容——如果那能算笑的話,不過,這樣的笑容也隻維持了一瞬,他便恢複了那張沒有表情的臉。

“嗯。”他隻是應了一聲,說道:“還有酒嗎?”

“有!我去拿!”黃洛洛哒哒哒得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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