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春的身上似有熒光,她在黑暗中竟然顯得格外清楚,她身上依舊腫脹,渾身都是泡的久了的白色,衣服已經殘缺不全,頭發在水中如同濃墨一般散開,瞳孔變的隻有針孔大小,其餘的地方盡是眼白,嘴唇有的地方已經腐爛,完好的地方呈現出烏青色,她因爲死去太久,有的牙齒已經脫落,即便有的還長在牙床上,也都變的枯黃醜陋,簡直像是八九十歲的老太太,隻是她臉上沒有了那些駭人的小孔,反而生了一層細密的鱗片就像是一條蛇一般,他抓着自己腳踝的手還是人手,但是原本脫落的指甲已經重新長了出來,而且有将近半尺來長,輕易地就将江遷月的腳踝抓出幾道血痕。
她雖然長得可怖,但是神情卻急切而可憐,她張了張口,江遷月能看到他那半腐爛的舌頭,水下自然說不出話來,但是江遷月通過她鼓動的嘴唇,分明看得出她一直在重複的話是“救救我” 。
江遷月不知道自己如何又回到那條地下暗河之中,但他知道無法忽視一個在求救的人,而且沈春手上的力量奇大,江遷月根本掙脫不開,江遷月隻好翻身下去,他環住沈春的腰部,她那張九分像鬼一分像人的臉近在咫尺,但是江遷月見到的屍體實在太多了,她這幅樣子倒也不算什麽,她抱着沈春向上遊去,他隻覺懷中似是抱了個石碾子,十分沉重,而頭上的光亮也變得越發飄渺了起來,他越是着急,那光似乎離的越遠,好像沒有多少距離,但他耗盡了氣力也遊不到。
正在此時,他又看到周圍飄來了幾具屍體,他們身上也都散發着慘白的磷光,而且身體泡的腫脹如同沈春一般,隻是先後飄來的幾人竟然是黃洛洛、商吾秋、林牧淵、九回腸、人南渡等人,他們的眼神都急切又渴望,他們張着腐爛的嘴唇像是魚一般,沖他說着:“救救我。”
不知爲何江遷月突然能聽到他們說話了,或許說“聽到” 并不準确,他們的聲音直接響在自己腦海裏,每個人的聲音都無比沙啞而清晰。
“公子,救救我……” 沈春說道。
“江遷月,别放棄我……”黃洛洛的眼神中流落出一絲慌張。
“江公子,救救我。” 人南渡常年帶着開朗笑容得了臉上,如今失去了神采,隻剩下了腫脹的麻木。
“兄弟,救救我。” 何必強年老的臉上更添悲苦。
“小江,這次拖你後腿了……” 林牧淵的臉殘破不缺,像是一張被水泡爛了的畫一般,江遷月隐約之間,竟然記不得他的臉原本是什麽模樣了,也許他也太久沒有見過他的真面目了。
“江遷月。” 最後是商吾秋,他的臉被泡的腫脹,雙眼像是金魚一般,江遷月不知爲何想起了在清平鎮給商吾秋驗屍的時候,同樣都是屍體,那時候的他比現在好看得多。
“快走。” 商吾秋說道。
商吾秋這一句話在他腦中炸響,他自然知道這一切都隻是一場夢魇,隻是他卻沉在河水之中無法“浮”上去,他沒有辦法掙脫懷中的沈春,隻能抱着他盡量向上遊去,那些浮屍體見他向上遊去,似乎都着急起來,他們都盡力像江遷月遊來,身後的水起了無數亂流,眼看他們離的自己越來越近,江遷月心中越來越急速。
那些浮屍伸出慘白的手掌,他們每個人的指甲都又尖又利,江遷月不難估算出自己已經躲不開他們的包圍,到那時候自己也許會被他們拉下深不見底的水中,盡管這是一場噩夢,但如果那樣的話,自己可能永遠都不會醒來。
商吾秋的屍體卻橫欄在何必強、人南渡、九回腸中間,他任由三人的指甲将自己的肚子刺穿,他的雙手也死死抓住何必強和九回腸的脖頸,商吾秋回頭看了江遷月一眼,他雖然沒有說話,但是江遷月知道他是讓自己快走。
盡管如此,更多的屍體還是圍了上來,江遷月不想辜負商吾秋的犧牲,他拼盡全力想要向上遊去,但還是無濟于事,黃洛洛和林牧淵一前一後圍了上來,他們枯黃的指甲與他近在咫尺,江遷月心中也難免升起一陣絕望,但是,江遷月沒有迎來指甲刺破身體的痛苦,反而覺得身上驟然一輕。
他低頭看去,林牧淵撕開了沈春一直抱着他的手,黃洛洛抱着沈春的後腰,用盡全部力氣将他拖向了更深的水中,沈春發出了不甘的怒吼,她的嘴巴突然張成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無數先前見到的那種紅色的線蟲從她嘴中湧了出來,像是把水染紅了一般,那些線蟲順着黃洛洛的七竅爬了進去,黃洛洛卻沒有痛苦的神色,反而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容,江遷月知道那笑容的意思是告别。
更多的線蟲湧了上來,江遷月很想去救黃洛洛,但他知道商吾秋和黃洛洛已經用盡一切辦法,不惜讓自己萬劫不複就是想讓他活下來,他雖然有時候多愁善感,但并不是一個矯情的人,他不會爲了什麽兒女情長而辜負同伴們的犧牲,隻是黃洛洛的那個笑容讓他依舊覺得心裏有一個地方被刺痛,随着赤蟲湧上來,他再也看不到黃洛洛,她宛如一顆墜入夜空的星辰,就這麽消失不見了,而林牧淵也向下遊去,商吾秋手拖着三個人一起,也拼盡全力向下遊去,他們無非是想用自己的身體吸引那些蟲子爲江遷月争取一點時間,希望他能抓住一點生的希望。
江遷月轉身向着頭頂的光亮遊去,三人背道而馳,沒有一個人回頭看上一眼,但他們都已交付了最大的信任,失去沈春之後,江遷月遊的越發快了,頭頂上的光不斷變大,宛如太陽一樣耀眼,他在最後一刻沖出了水面,同時也從地上坐了起來,他大口大口的呼吸,四周依舊陰冷無光,但他卻可以确定自己好歹不在水中,他向周圍看去,黃洛洛和商吾秋正躺在他的身邊。
江遷月的頭雖然依舊又昏又痛,但這一場可怕的噩夢終于醒來了。
江遷月看到黃洛洛神情緊張,睡夢中口中不斷發出夢呓,他卻聽不清她說的什麽,商吾秋也是眉頭緊鎖,聯想到剛才自己的情況,顯然他們倆都身處一場噩夢之中,江遷月伸手想要從箱中取些醒神的藥,但此時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随身攜帶的箱子早已被人拿走了,而身上其他瑣碎的東西也不見了,渾身上下除了一套衣服以外什麽都沒有了,江遷月知道一定是那些蠻族人将他們身上的東西都搜了過去。
他環視周圍,這裏空間不小,但卻隻點着幾隻火把,大多數地方還是處于黑暗之中,地面都是凹凸不平的石闆,這屋子似乎也都是巨大的石塊鋪成的,牆上畫着一些壁畫,但江遷月現在顯然無心觀看,四周充滿了影影綽綽的人影,他們都呈大字型站在整齊的排列在一起,江遷月不知道一共有多少人,但就他所看見的便不下數百人,他既不知道這些人是誰也不知道他們是生是死,他眼下關心的隻有商吾秋和黃洛洛。
他自己的那場夢魇,現在回想起來并不十分恐怖,但卻讓他心中十分難受,他在夢中有一種很真切的感覺,那便是如果在夢中死了,那他在現實中可能也永遠都不會再醒過來。
江遷月知道他們倆遭遇的情況一定跟自己一樣,所以他也不能再耽擱,他最終還是采取了最簡單粗暴的方法,他左右開弓,直接給了他們倆一人十來個耳光。
黃洛洛“哎喲” 一聲果然醒了過來,商吾秋則直接坐了起來,他雖然面上不顯,但額角分明已經滲出了冷汗。
“我剛才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夢,而且不知道爲何,現在兩邊臉還火辣辣的疼,就像讓人打了似的。”黃洛洛揉着臉頰說道。
商吾秋說道:“我也是。”
江遷月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一聲,道:“咳,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黃洛洛揉着太陽穴環視一圈,道:“我們這是在哪啊?”
江遷月搖搖頭,道:“我們被蠻族人抓了過來,現在應該就在蠻族人的領地之中,隻是具體在哪,我也不知道,這地方看上去倒不像個牢籠。”
商吾秋點點頭道:“牢獄大多處于地下,故而多數陰冷潮濕,這裏反而非常幹燥,倒是像一座倉庫。”
江遷月道:“咱們現在雖然被抓,但好歹沒有性命之憂,不用像之前那樣疲于奔命,先休息一下,再看看這裏是什麽地方吧。”
黃洛洛道:“嗯,我頭還是有些痛,确實要休息一下。”
商吾秋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