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 沈劍南說。
“你也不知道,難道屍體自己坐起來跑啦?” 黃洛洛說着看了商吾秋一眼,後者與其目光對視,迅速扭過了頭。
“我女兒下葬之後當天夜裏,有人聽到墓地之中有霹靂響動便來通知我們,待老夫與幾個兒子一起到時,隻見墳墓塌陷,連棺材都露出半截,可是棺材闆卻被人掀開,我女兒也……” 沈劍南後面的話雖然沒說,但是大家也都懂。
“當天我可就在你府上,這事可怨恨不着我啊。” 化骨芙蓉說道。
“說不準你另有同夥,誰不知你們花神谷因爲那小兔崽子的事懷恨在心?”
江遷月看又要吵起來,連忙插嘴道:“當天晚上可曾下雨?”
土司搖搖頭道:“不曾。”
商吾秋道:“有人盜屍或許就是怕人驗屍。”
“這麽說也不無道理,畢竟你就幹過這事。”江遷月笑着道。
“诶,你們倆有完沒完?”
江遷月卻說道:“不過也不排除其他可能,現在下定論還爲時過早。” 他接着問道:“老前輩可還記得令千金的死狀,屍體上有什麽異常的地方,我知道讓爲人父者回憶這些實在強人所難,但如今屍首不見也隻能出此下策了,還望老前輩海涵。”
江遷月站起來深施一禮,沈劍南擺擺手口中說着“無妨” ,眼圈卻瞬間紅了。
“我女兒死的慘啊,她今年才滿十八歲……” 沈劍南用袍袖擦拭眼睛,聲音也已經梗咽,他開了頭便說不下去,土司也隻好在一旁小聲勸慰。
化骨芙蓉歎了口氣:“唉……真是麻煩,還是我說吧。”
江遷月想着沈劍南女兒本就是中毒而死,化骨芙蓉一生隻有毒功見長,他或許能注意到常人難以注意到的細節也說不定,他便說道:“也好。”
江遷月說着從箱中拿出一張白紙,打算将化骨芙蓉所說的記錄下來。
“他女兒的屍體嘴唇發紫,眼眶烏青,雙目凸出,周圍尚有紅腫,渾身均有紅疹,并且身上有抓痕,明顯就是中毒死的,至于是什麽毒嘛,哥仔就不知道咯。”
“嗯,有勞了。” 江遷月将化骨芙蓉所說的一一記下,詢問道:“諸位前輩,赫先生可還有什麽忘說之處?任何細節都可以。”
土司說道:“沒了,赫先生所說的一些地方,我都沒注意到。”
“你慣用的兵刃就是鐵爪,若不是你做的,我女兒身上的抓痕怎麽解釋!” 沈劍南強忍着眼淚站起來說道。
“嘁!”化骨芙蓉翻了個白眼說道:“你女兒可曾學過一天武功?”
“誰人不知我沈家功夫向來傳男不傳女,你又何必多此一問?”
“我若是要殺一個不會功夫的女子又何需用上兵刃,我隻需一掌打上去,便能讓她渾身骨骼軟化而死,到時候啊,你女兒便成了一坨爛肉,哪需要這麽費事。”
化骨芙蓉這麽說是存心氣沈劍南,他果然郁結道:“你——”
“夠了!” 商吾秋猛地一拍桌子,說道:“爾等既然與朝廷定下期限,大丈夫就該言出必行,若是這麽吵下去我看也不必尋什麽真兇金劍,隻等朝廷來人,你們到牢獄之中吵個夠好了。”
商吾秋本就身份特殊,他說的話又是句句在理,花骨如蓉盤個二郎腿将腿扭向一邊不再說一句話,沈劍南見化骨芙蓉不理自己,腹中縱有千言萬語也無從說起,隻好悶悶不樂地坐下。
“他所說的屍體情況可有錯嗎?” 商吾秋問道。
沈劍南悶聲答道:“沒有。”
江遷月揉着太陽穴心中不禁感歎:惡人還得惡人磨啊。
江遷月問:“令千金是在何處遇害呢?”
“她那日吃了晚飯便回房歇着,第二天早上,陪寝的丫鬟叫她起來梳洗便見到她已經去了……” 沈劍南說道。
“令千金有陪寝丫鬟,那晚間可曾聽到什麽動靜?” 江遷月問道。
沈劍南回憶道:“那丫頭似乎聽到半夜的時候有抓撓之聲,但屋裏無人傳她,她也以爲自己在做夢,便沒在意,老夫反複诘問之下,她至今也說不清是真的聽到了還是在做夢。”
“什麽叫陪寝丫鬟啊?” 黃洛洛問道。
江遷月說:“你在玉王府的時候,玉王可曾給你安排過一個丫鬟睡在你外屋,每日伺候你起居?”
“有啊,她還說夜間若是有事盡可叫她,我總是叫她偷偷給我弄夜宵吃。”
“那就是了。”
黃洛洛點點頭不再說話。
江遷月将筆紙收好,道:“不知可否勞煩前輩帶在下去令千金閨房看看?”
“請随我來吧。”
按理說女兒家的閨房除了父親和丈夫以外,一輩子也不會讓第三個男人進,但是如今死者爲大也就沒那麽多講究了,江劍南的女兒芳名一個春字,她的房間也如三月暮春一般,四處都擺滿了花草,房間分爲兩層,中間以一層粉紅色的紗帳相隔,外屋靠牆的地方有一張小貴妃榻,夜間丫鬟便睡在此處,裏屋床褥都疊的整齊,顯然都已經有人打掃過了,江遷月眉頭輕皺,低聲道:“太幹淨了。”
“什麽太幹淨了。” 商吾秋問道。
“自然是這房間打掃的太幹淨了,就算是兇手當時留下什麽痕迹,如今恐怕也難找到了。” 江遷月同樣低聲說道,這種情況其實他并不少見,苦主總想給死者一個體面,江遷月若是當面說破苦主還要徒增難過,所以他也從不會讓苦主聽到這話,他輕聲歎口氣,期望在房間裏找到什麽沒有清理掉的痕迹。
“這便是令千金的閨床吧?” 江遷月指着裏屋的床問道——這床雖然是中原拔步床的樣式,但也是用當地毛竹所做的。
“正是。” 沈劍南說道。
“敢問當時發現令千金是在床上還是地平上呢?”
“在床上。” 沈劍南又回答道。
“嗯。” 江遷月點點頭,他拖掉鞋子竟然趟到了床上。
“你這是何意?”女兒家的床榻畢竟不同他處,沈劍南見江遷月躺在自己女兒的閨床上心中隻覺異樣,不禁出口相問。
江遷月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然後悄聲說道:“我在看令千金死之前看到的景象。”
江遷月仰躺在床上,看到的并不是房梁,而是拔步床的頂,這床本就是有頂的,但因爲是竹子做的所以難免顯得淩亂,故而又用一層粉帳鋪頂從四角垂下,早晨起床時便可用床角的綢帶将帳子卷起系在兩邊,夜晚睡覺時便可放下,既有朦胧之感又可防蚊蟲,這樣看來兇手若想至她身邊下毒必要掀開紗帳,這樣便有很大可能驚醒沈春,可是她又爲什麽沒有喊叫呢?
要麽兇手可能把毒下在她屋中的水裏,所以她根本沒有看見兇手,要麽兇手是個武功高強之輩,在她喊出聲來就把她制住了,可是兇手若會武功大可直接将她殺了,爲什麽要用下毒這種麻煩的手法呢?
江遷月猛然看到床柱他的裏側上似乎有痕迹,他坐起來仔細看去,竟然是幾道淩亂的抓痕,他又重新躺下,仰着頭向上伸手,手臂伸直的時候能夠到抓痕上四寸的地方,沈春是女子,身量應該比自己小,那這正好便是她臂展極處的地方,這地方本就在床柱的内側,房間的燭火照不到這裏,若非與江遷月同樣姿勢躺着根本注意不到這裏,江遷月注意到這點之後翻身下床,他将床褥盡數掀,裸露的床闆上也有幾道抓痕,他比量一下正好是沈春躺在床上,手自然垂放的位置,而且這裏的抓痕中還有暗紅色的血迹。
衆人看到江遷月有所發現都圍過來看,
“這應該就是丫鬟聽到的抓撓之聲了。”
“這……”
沈劍南才說了一個字,江遷月便接上:“這肯定不是化骨芙蓉抓的,您看這痕迹扭曲,而且在同一個地方有反複的抓痕,相互之間也并不連貫,可見一道痕迹都是抓了很久才磨出來的,留下這些抓痕的人應該是個不會武功的人,而且從抓痕的位置來看,這些應該就是令千金自己留下的。”
“畜生!”沈劍南想通之後,自然也能感受到自己女兒死前遭受的痛苦。
“兇手下的毒也許本身就有制啞的作用,也許他點了令千金的啞穴,這點沒見到屍體還不好說,但他總歸是用了一種方法讓令千金喊不出聲來,他這麽做也許就是要讓令千金痛苦,而且我還有一種猜想,不知當講不當講。” 江遷月略有些猶豫的說道。
化骨芙蓉說道:“你這人說話怎麽比哥仔還溫吞呢,你這是仵作這是死地,你有什麽話不當講的?”
“是啊。” 土司也應聲道。
江遷月看了沈劍南一眼,他也說道:“江少俠有話就講吧,不必顧及老夫。”
江遷月站在地平上,背過雙手看着空蕩蕩的床上,他眼中仿佛看到了在床上不斷扭曲抓撓的少女,她的身上起滿了紅疹,滿臉痛苦的神情,她張大了嘴巴卻喊不出一個字,她如同一條被抓上岸的魚,想要抓住身邊一切可以抓到的東西,所以在床上留下痕迹,但卻有人不允許她滾到床下發出響聲,她眼中的恐懼慢慢變爲絕望,江遷月沉聲說道:
“我懷疑令千金毒發的時候,下毒之人就站在這裏,他看着她在痛苦和恐懼中掙紮,直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