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的是玄幽教中有叛徒,那人無論如何都絕不會希望商吾秋還活着,畢竟隻有商吾秋死了,他才可能當下教主,即便如今商淵威信足以服衆,但商淵畢竟已經是七十三歲的老人,那人哪怕在商吾秋死了之後繼續隐忍,隻需等上那麽十幾二十年,待商淵殡天之後,自然可以出手拿下教主之位。
不過按江遷月的估計,等商淵去世自然穩妥,但一般人能不能隐忍那麽久暫且不說,即便那人城府足夠深沉,商淵去世之後玄幽教必然群龍無首,到時候誰能當教主還不一定,有極大可能自己辛苦一番,最後反倒爲他人做了嫁衣。所以在商淵确定商吾秋死信之後,他一定會難以維持如常的理智,就像江遷月見他的時候一樣,而商淵在清平鎮必會保持謹慎,但無論商吾秋之事如何,他一旦離開清平鎮,在回玄幽教的路上勢必放松警惕,那時自然便是這人出手的好機會,下毒也罷其他方法也罷,他總是有辦法将自己扶上教主之位的,而這一切的前提,就是商吾秋必須得死。
如今卻出現了一個轉機,雖然不知道商吾秋因何死而複生,或者有人在暗處有其他企圖,但“商吾秋還活着”這個消息一定是那名叛徒不希望得見的,故而他必然會更急躁,如此一來,商淵和他的心态就反轉了過來。當獵物變成獵手,商淵這頭老獅子自然懂得如何給予獵物重擊。
未正,江遷月如約回到了玉王府,玉王得知他平安回來,也是松了一口氣。
玉王并不關心商吾秋是如何死而複生,商吾秋從“死亡”變爲“生死不明” 對他來說就已經足以松口氣了,若是無法确定商吾秋的死信,商淵也不至于太過爲難清平鎮,玉王素來長袖善舞,雖然這事也免不了要出些血,但對他這樣一個逍遙王爺來說,能用錢解決的事情都不叫麻煩,所以他今日也安排了宴席,雖然三日來王府裏日日宴飲,但今天這頓飯玉王心情是真正的舒暢了些,今天的宴席比以往場面更大,以至于午時一過,王府膳房便已經忙活了開來。
江遷月回來的時候,有下人爲他準備好了洗澡水和新衣裳,甚至玉王還特意安排了兩名婢女伺候他沐浴更衣,他心道玉王還真是貼心,但他本不願做這樣的事,開口便想拒絕,但這兩日又累又乏,每天晚上不是合衣而眠就是徹夜未睡,再加上去了商吾秋的死地,确實需要一個熱水澡了,他隻得将兩名婢女遣走,自己舒舒服服洗了一個熱水澡,熱氣蒸騰之間,洗去一身疲憊,他竟是昏昏沉沉的睡去了,因他命下人不準進來,所以也無人來爲他添水,直到水涼了,他才被凍醒,那時外面已經黑了。
江遷月草草擦開身子,換上旁邊的衣裳,這衣服也是福壽祥的手藝,但卻不是他去绮玉樓穿的那身,而是一件寶藍色的絲綢長衫,胸前用金線繡“五蝠臨門”的圖案,一改之前素淨風格,看上去倒是有了幾分貴氣和喜慶,想來是爲了今日的晚宴特意準備的,江遷月不知自己有沒有誤了時辰,便匆匆出門。
今夜正是滿月,王府之中雖然燈火通明,但月華如洗還是将地上鋪了一層銀霜,天上清輝與人間煙火交相輝映,顯得王府中的一草一木都有一種别樣的美感,玉王府雖然地方極大,但每處都透着精緻,每一時都有每一時的好,江遷月住了三日,自己這一個小院的景緻卻也百看不厭,想來若是能在此終其一生,倒也不至于太過煩悶。
九回腸兩人正在門口候着,人南渡看到江遷月眼前一亮,道:“江公子今日這身還真是貴氣逼人,若說是京城王公子弟怕是也有人信。”
江遷月出身平常,他即便穿上這樣的衣服,與玉王那種與生俱來的皇家氣度也是無法比拟的,隻是這衣裳确實将他襯得好看,更何況人南渡少年心性,他自然不吝溢美之詞。
“晚宴開始了麽?我不會晚去了吧?” 江遷月問道。
“今日之宴本就爲江公子所設,王爺早有言在先,公子不到不可開宴,公子又哪有去晚的道理呢?” 九回腸說道,他與人南渡提了一隻玉王府的燈籠在前引路。
雖說引路,江遷月也隻落後兩人半個身位罷了,人南渡道:“今日洛洛姑娘來了兩回,早些時候公子還未回來,方才公子洗澡之時她又來了一回,你們莫非真隻是朋友而已?”
九回腸聽人南渡如此相問,心中雖是覺得不該問人私事,卻也暗自豎起耳朵。
“當然。”
黃洛洛昨天才跟他認識,隻是這人生性活潑,江遷月心中知道倒也不會有其他想法。
今日的晚宴安排在玉華院,這算是王府之中數一數二的地方了,它本是個花園,但中間位置卻是一個空曠的廣場,本就爲了安排宴席用的,此時華燈點綴花叢之間,宛如 點點星辰落凡,中間是玉王的主位,兩側分左右排開,下有十六張小案,今天除了玉王和江遷月外,還有玉王府中的一些門客和幕僚,此時衆人均已落座,隻剩下左首第一位還空着,江遷月剛到,衆人便已站起。
“恭候江公子。” 衆人齊聲喝道。
江遷月以前和江平出去做事的時候,什麽樣的禮遇都見過,但他也知道那些都是給江平的,但是這次不同,全都是爲了他江遷月,他的心情自然不同,一時之間,竟有些臉紅,隻來得及匆促地拱了拱手。
“賢侄,你今日行事可太過魯莽,讓我好擔心啊。” 玉王語氣雖是責怪,但卻化解了江遷月的尴尬,江遷月也趁機匆匆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他看到黃洛洛與他相對而立,她向他辦了個鬼臉,似乎在埋怨他讓她等着不能開飯。
“今日群雄相會,咱們不談正事,隻可吟詩作對,不醉不歸!”
玉王當先舉杯一飲而盡,其餘人也都将杯中酒一飲而盡,共喝:“不醉不歸!”
衆人落坐之後,絲竹聲起,便有王府之人上來舞劍助興,玉王門客之中,多是武林人士,這次出了玄幽教之事,亦有不少人來王府之中爲玉王助拳,對于這些武癡來說舞劍倒是比舞蹈更有趣。
江遷月本來還想趁着宴席的機會跟玉王說說今日與商淵會談之事,但是他跟玉王提了幾次,玉王隻道:“賢侄這幾天太過勞累,今日好好放松,咱們不談正事。”
自到清平鎮之後,江遷月可謂殚精竭慮,既然玉王今日決議不談,那他也趁機讓自己放松放松。
玉王府中的飯食自然精緻美味,今天的宴席盛大,飯菜比他剛到王府那日更豐盛許多,很多菜樣江遷月都不認得,玉王在旁便親自爲他介紹,江遷月也跟玉王說些金陵的趣事和曾經跟江平做事的時候遇到的見聞,而玉王便跟他說些場下表演的舞,取自什麽典故講的是什麽故事,坐下的這些客人又都是誰,偶爾他也會跟江遷月開兩句玩笑,但也都是點到爲止不會讓人心生厭煩,在對這些自己不熟悉的事情從不輕易評論,但每次說話都會一語中的,這樣聰慧又知禮之人自然讓人舒服,這一頓飯下來,江遷月心中的壓抑也去了幾分。
黃洛洛也是個熟絡性子,她尋江遷月喝了幾杯酒,玉王便也識趣的與他人相談去了,江遷月卸下心中重擔,畢竟還是少年心思,他也想看看像黃洛洛這樣的姑娘,喝醉之後是什麽樣子,故而也就頻頻勸黃洛洛飲酒,未料這姑娘雖然身量不大,卻酒量極好,一壺酒入腹卻是越喝越清明,她連茅廁都未去一次,仿佛她的胸腹都是空的,盡可裝滿酒水。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江遷月與黃洛洛已不知喝了多少壺反而是江遷月先覺迷糊,而黃洛洛像是正喝的興起,她如同一隻小猴子似的,上竄下跳不停像江遷月敬酒,江遷月隻覺胸口中酒氣郁結欲嘔,她跳來跳去的更是眼暈,爲了能讓眼前清靜點,他也隻得來者不拒,喝到最後就連玉王他們也都放下杯子看兩人鬥酒,甚至也有人在旁邊起哄。
那天晚上,江遷月最後的記憶就是大家的哄聲和笑聲,至于他怎麽回去的,竟是全然不知,總之不可能是他自己走回去的,而與玉王相談之事,更是忘到九霄雲外了。
事後他聽玉王說,那天他醉倒之後,是人南渡兩兄弟将他送回去的,而黃洛洛在他走了之後,又獨自喝了兩壇才盡性,不過這些事,江遷月當時不知,他隻知自己半夜渴的厲害,所以起來自己給自己道一杯水喝,而正在此時,一支弩箭射穿了他手中的茶壺,涼水浸了他一身,他也清醒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