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雖已是七旬老人,但卻沒有一點老人應有的遲暮之色,他的頭發很厚卻理得一絲不苟,雖然已經雪白,但額前卻有一撮已經反黑,這正是内功修爲極高才會有的現象。他的眼角雖有皺紋,不過,若有人與他對視,第一眼注意的肯定是他那雙如雄鷹一般銳利的眼神,以商淵的内功鶴發童顔自然不在話下,此時雖然他雖然沉着,但滿面紅光已暴露了内心的喜悅,盡管如此,他坐在那裏像是一座巍峨的高山一般,讓人情不自禁的與他仰望,任何人都能從這個年逾古稀的老人身上感受到壓迫,他穿的也是一身華貴的紫袍,胸前的不死鳥與商吾秋如出一轍,這種紋飾在玄幽教是隻有教主和少主能佩的。
他隻需坐在那裏,不需出手,便能讓許多人生不出反抗的心思,若是誰說這頭西域的雄獅已經年老牙缺了,那他一定是沒有親眼見過商淵。
他進屋之後,商淵隻是指了指旁邊的一把椅子,那椅子旁邊的桌上放着一盞熱茶,一切都不必多說,而送他進來的舞樂天一句未說便出去了,她還貼心的将門關好。
畢竟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而自從江遷月來到清平鎮以來,他知道的這種事實在不少。
“老夫聽說秋兒還活着?”商淵開門見山地問道。
“此事說來話長,我也不确定他到底有沒有死。” 江遷月平靜的回道。
江遷月來的路上雖說沒再談商吾秋的事,但他知道,商淵肯定在與他見面之前就會知道商吾秋還沒死,這正是他所希望的。
“老夫不喜拐彎抹角,你家雖說在中原四處施恩,卻與我教素無往來,你若是欺唬老夫,老夫便讓你爲我兒陪葬。” 商淵的語氣平靜,但其中卻蘊含着無與倫比的霸道。
江遷月聽了也并不惱,隻是微微颔首,不卑不亢地道:“我來此地,不是爲了與老前輩擺家世背景互相威脅的。”
商淵微微眯起了眼睛,像是一頭受到挑釁的獅子“不必逞口舌之利,便是你爹坐在這,老夫同樣不給面子。”
“在下并無此意。”
江遷月不願意與一個失去兒子的老人過多争辯,他接着便将自到清平鎮以來所經曆的一切都說了出來,他還特地将自己留下的那兩張屍格給商淵看。
現在雖說沒确定商吾秋到底死沒死,但江遷月畢竟已經給他驗過屍,那商淵就算是苦主,即便他不是玄幽教的教主,這些也都該讓他知道。
商淵将兩張屍格拿在手中,他看到商吾秋屍體上的慘狀,又着重看了江遷月對商吾秋死前打鬥的分析,這老人一掌拍下去,旁邊的桌子登時碎了幾塊,不過江遷月手中的依舊在椅子上坐的穩穩地,連動都沒動一下。
幾乎所有接到親友死訊的人,基本都難以控制情緒,尤其像商淵這種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或是哭至暈厥或是怒不可遏,什麽樣的情況他跟父親做事的時候都見過,以商淵的江湖地位來說,直砸碎了一張桌子算是隐忍了。
“若非他們已死,老夫定叫他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商淵咬着牙說道。
“死者已逝,老前輩不必太憤怒,也不必太悲傷,這兩張屍格,前輩可叫人抄上一份留在手中,若其中有什麽小子沒發現之事,還請老前輩及時告知。”
商淵重重地咳嗽了一聲,便有一人進來,道:“教主有何吩咐?”
商淵道:“将這些速速抄一份,不得有差。”
“是。”那人答應一聲便要退下。
“在下接下來所說之事,有關少主生死,萬萬不可傳于六耳,否則即便少主此時生,明日是生是死恐怕也難保證。”
商淵盯着江遷月看了一會,他在判斷這個年輕人說的是否是真話,但他雖然雄才一世,人老了卻總是不會拿子嗣冒險。
“告訴外面那些人都撤了吧,若是敢偷聽半個字,老夫準叫他看不見明日的太陽。”
“是。” 那人這回終于退了下去。
待那人下去之後,商淵才說道:“說吧,看得出你爲我兒之事盡心盡力,若是能尋出真相,無論我兒生死,玄幽教必不會虧待于你。”
“這隻是在下分内之事,老前輩不必客氣,在下不要獎賞,隻想求老前輩一句承諾。” 江遷月接着說道。
“什麽承諾?”
“接下來在下所問的一些問題,可能事關貴教機密,希望老前輩能不吝告知。”
商淵眯着眼睛看着江遷月,他突然站起身,在屋子力來回踱步,恰巧走到江遷月面前,居高臨下地說道:“這世上很少有人跟老夫談條件。”
“這也是爲了少主性命着想,若是因老前輩未能及時告知,到時少主出了什麽差錯,還請老前輩不要怪罪。” 江遷月知道商淵雖是個危險人物,但他一定不會置商吾秋的生死不顧,昨晚令他最困擾的變故,如今卻成了他最大的籌碼,人生的福禍之事,着實難以預料。
商淵沉默良久,道:“好,隻要不關系我教存亡之事,我必定沒有隐瞞,這是老夫最後的底線。”
“多謝老前輩海涵。” 江遷月道:“少主這次到底是因何離教?”
“唉!”商淵談及此處,重重地歎了口氣,方才說道:“我兒年已二十,本到了學五方鬼帝訣的年紀,可這門功夫雖然練成之後世間罕有敵手,但卻需以活人鮮血爲引,方能練就,我兒卻說這功夫要借助他人性命所成,不是自己的真正本事,他萬不肯學,因爲此事,我與他争執過幾次,一日說的急了,老夫便打了他一巴掌,未料到第二日他便出走了。”商淵說起這些的時候,語氣中有恨鐵不成鋼的憤怒,也有一些愧疚,若是他那日能忍住那一巴掌,那商吾秋也許就不會變成一具滿是傷痕的屍體。
江遷月倒是沒料到商吾秋竟是這樣一個桀骜之人。
“我想知道商吾秋練過甚麽輕功?”他接着問道。
“未曾練過老夫教中輕功,他學的都隻是些江湖上最粗淺的輕身功夫罷了,慢說輕功,除了一套我教入門的内功心法,拳腳兵刃一概隻練過最基礎的招式,即便如此也隻練招式,未曾練過匹配的内功。”
“是因爲五方鬼帝訣之故嗎?” 江遷月問道。
“不錯。” 商淵也知道秦淮江家的名頭,雖然五方鬼帝訣機秘,但玄幽教立教于宋,至如今已有四百來年,五方鬼帝訣畢竟不是沒人用過,故而江遷月能說出來他也并不驚訝。
江遷月心中雖然早有猜測商吾秋不會其他武功,隻是内力被培養的十分雄厚,這便是爲了二十歲時學五方鬼帝訣做準備,但如今從商淵口中得到确認,自然更加放心。如果說昨夜他遇到的真是商吾秋本人的話,那他便不是有意隐藏武功,而是他根本不會高深地武學,那他不用上乘輕功逃走便也能解釋得通了,不過也并不排除有人假冒商吾秋的可能,畢竟如果那人也知道商吾秋隻是内力深厚的話,這種人倒是最好冒充的了。
江遷月當下不再賣關子,便将昨夜的遭遇詳細說與商淵聽,他盡量不錯過每個細枝末節,商淵聽完之後心情亦是久久不能平靜,他沒坐回最初的主坐,而是坐到江遷月對面,問道:“莫非是我兒心中怨恨未平,所以深夜回魂?”
玄幽教本就信奉黃泉祖神,商淵自然相信鬼神之事,但是江遷月搖搖頭,道:“即便世上有鬼,總沒聽說鬼走路能留下腳印的,在下卻在玉王密室中發現了商吾秋的腳印。”
他接着又将昨夜在王府中的發現告訴商淵,這回商淵聽完了也是沉默不語,許久之後,低聲說了句:“蹊跷,難道我兒真的未死?還有,他屍體上的掌印你可确信是五方鬼帝訣?”
“世間最熟悉五方鬼帝訣這門功夫的,非老前輩莫屬了,本可請老前輩親自認屍,但如今少主卻不翼而飛了,老前輩若是不信在下的手法,那我也沒辦法。”
“老夫沒有那個意思,你家種種傳奇之事,老夫也曾聽過不少,隻是此事實在蹊跷,才有此一問。” 商淵倒是比初見之時客氣的多了。
“至于鬼神自是沒有的,即便世上真的有鬼,我也有九成把握相信少主不是鬼,他若是鬼,也隻能是一種鬼。”
“什麽鬼?”
江遷月壓低聲線說道:“内鬼。”
商淵雖然眉頭緊鎖,但以他的見識,自然很快就理解了江遷月的意思。假使有人能将商吾秋模仿的十足相像,那自然是個能日常接觸他的人,更何況還有那跟五方鬼帝訣如出一轍的掌印,商淵統領碩大的玄幽教已經四十四年,他自然知道位置越高身邊越無可信之人道理,也明白日防夜防家賊難防的道理。
如果世上除了他還有人會上一招半式五方鬼帝訣,那最有可能的便是玄幽教之人。
商淵點點頭,道:“一片菜地中,難免會生幾隻蛀蟲,我兒離教出走,對這些蛀蟲來說便是個機會,若不将其找出來,即便我兒現在沒死,恐怕也會遭其毒手。”
江遷月點點頭道:“在下就是這個意思。”
商淵詢問道:“可倉促之間,又如何找出這隻蛀蟲呢?”
“請老前輩放出少主已死的消息。” 江遷月低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