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遷月看見商吾秋的時候,他躺在寒冰床上,就像還活着一樣,一身紫袍上面繡着金色的不死鳥,寒冰床上的寒氣形成氤氲,使那不死鳥顯得更加栩栩如生,仿佛正在祥雲之中翺翔,永遠守護着它的主人一般。商吾秋的皮膚更白了,卻不像是一般死人似的慘白,反而呈現出一種冷冰冰的玉色,頭發卻黑的像漆,散在身後,貴氣和仙氣奇異的在這個少年身上同時存在而又不顯得怪異,江遷月無法想象出他生前是什麽樣的人,但他總有種奇怪的感覺,他覺得商吾秋好像還沒死,他仿佛下一刻就會從這張寒冰床上坐起來,也許還會喝上一壺上好的梨花白。
如果有人跟江遷月說他隻是在練“龜息法”一類的閉氣功夫,他也許會懷疑,但不會第一時間否定。甚至他還下意識的摸了摸商吾秋的脈搏,可惜世上再厲害的龜息法,也不會讓脈搏和心跳全然消失,而江遷月在他身上摸不到一點跳動,摸到的隻是冰冷的體溫。
“這寒冰床可是江湖上多少人夢寐以求的至寶,如果讓他們知道王爺用他停屍,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頓足捶胸了。” 江遷月拿出他那随身帶的箱子放在邊上,口中卻跟玉王開着玩笑。
玉王卻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說道:“如果有人能幫我解決眼前的麻煩,這寒冰床送給他我都願意。”
江遷月沒有接這句話,隻是打開他的箱子,裏面放着一個針囊,除此之外還有各類藥品和一瓶最便宜的濁酒,最下面一層有幾個小抽屜,放的卻是文房四寶,他先拿出筆墨紙硯,向玉王要了一點水将墨研開,在紙上寫上了商吾秋的名字。
“按照規矩驗屍必填屍格,此物作爲物證按理說要交給當地衙門,不過我們家一向是一式三份,當地衙門一份,南直隸府衙一份,在下還要自留一份,以免日後出了什麽冤仇無憑無據,王爺跟我爹是故交,想必這些都知道,我也隻是走個流程念叨念叨。” 江遷月嘴上說着,卻将針囊抖開,裏面是長短不一的三十六支銀針。
“嗯,你們自有你們的規矩,這我自然不會多問。”玉王放下燈台,說道:“我還有些雜事要處理,就不在這打擾賢侄了,若是忙完了叫人通報一聲,我已讓下人爲你安排好住處了,到時候自然有人帶你去。”
“嗯。” 江遷月知道玉王借故離開,一來是不讓他分心,二來也有避嫌的意思,畢竟商吾秋死在他的地盤上,怎麽說他也不能一點幹系也無,而且他也不習慣在幹活的時候旁邊有人,所以并沒有多說。
玉王走後,江遷月隔着衣服,從頭到腳一寸一寸的在商吾秋屍體摸了過去,這主要是要看他頭發或者衣服裏有沒有藏東西,他摸到商吾秋肋骨斷了七個根,身上還有些刀劍傷痕,但隔着衣服卻難摸出什麽所以然,接下來他卻做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他将商吾秋的袍帶解開,雙手穿過他的腋下一拉,便讓他坐了起來,借着兩手一分,便将他的紫袍脫下,手法極爲娴熟,三下五除二便将商吾秋脫了個赤條條的,但是那些衣服他也沒亂扔,而是原樣擺在他的身下,連一分也不曾移動,那感覺就像是在完整的剝一隻蟹,蟹殼原樣擺在原處,而白嫩的蟹肉已經完全剝離出來。
江遷月自然沒有什麽特殊愛好,這隻是仵作工作中必不可少的一環,畢竟死者身上或有暗傷,如果隔着衣服便難以斷清,而他們這行的任務便是替死者鳴冤,故而諸多禁忌在生死大事面前也都不存在了,莫說今日在這的是商吾秋,就算是一名妙齡女子也是一樣。
他看到商吾秋身上有好幾道傷痕,其中身前最多有四道,三道銳器所傷,一道鈍器之傷,看上去像是棍棒一類兵器造成的,身後雖然隻有一道傷痕,但卻從左肩胛一直延伸到右腰附近,顯然是一道類似倭刀之類又薄又快的兵器造成的,右腿大腿上有一道細而深的傷口,這傷直至腿骨,而右肋骨上雖然無傷,但卻斷了肋骨,他的五髒對應之處,果然延伸出幾條蜿蜒的黑線彙聚到膻中穴處,就像是一個什麽符号一般,這正是五方鬼帝訣造成的傷痕。
江遷月又仔細檢查了他身上其餘傷痕,他辨認出那些傷痕竟然都來自不同的人,而那些人都跟玄幽教有仇,看來他當初尋仇的推斷越來越有道理了,他将這些出手的人用的是什麽功夫造成了什麽傷痕,都詳細的寫到屍格之上,隻是這些傷口雖然望之可怖,但卻都不是緻命之傷。
本來從屍體的屍斑情況,還能推斷出屍體死亡的時間,隻是這寒冰床防腐效果極佳,若不是身上那些縱橫交錯的傷痕,他就跟活着一般無二,身上連一塊屍斑都沒有,死亡時間也就無從推斷,隻能等玉王的消息了,他爲了确定他身上是否還有其他緻命傷,扒開他的眼睛看了一下,瞳孔附近也并無血絲,他将三根銀針接連刺入他的人迎穴、膻中穴和胃中,結果三根銀針都是未變顔色,說明他的食道之中并無異物。
五方鬼帝訣雖然陰狠,但五髒的黑線也都是它那詭異内力使經絡衰竭而成,并非是什麽毒功,所以膻中雖黑,卻也并驗不出毒來。
江遷月見他生前并未中毒,而身上其他傷痕也不緻命,看來取他性命的确實是肋上那一手重擊,隻是到底是不是五方鬼帝訣,還要再驗一下,他喝了一大口舊含在口中,“噗” 的一口噴在商吾秋肋骨傷處,接着又從箱中拿出一個小瓷瓶,将裏面的東西倒在手上,一股刺鼻的氣味馬上出來了。
原來這裏面裝的是老姜、艾蒿和六陽草混合搗出的汁,這汁液濃稠,若是一般人恐怕早都被嗆出眼淚來,饒是江遷月自幼接觸,這時也皺了皺眉頭,五方鬼帝訣内力至陰,這藥也是他臨走的時候特意爲五方鬼帝訣配的,他将手上的汁液拍在噴酒的地方,掌心略施内力在他傷處揉搓,沒有記下商吾秋的皮膚竟然漸漸變紅,不過轉瞬之間赤紅越來越深,江遷月變換了三種手法,不過盞茶功夫之後,那赤紅之色竟然又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烏青之色,又揉了一會兒,周圍依舊泛着紅色,而他肋骨斷處竟然出現了一個烏黑的掌印,這便是五方鬼帝訣出手留下的痕迹,也隻有這樣以至陽之物才能逼出他霸道陰邪的掌力。
既然掌影都已驗了出來,看來也别無他言,殺了商吾秋的就是五方鬼帝訣無疑,隻是他死前似乎還有一場鏖戰,在他身上留下傷痕的人也都在江湖上是有名有姓的人物,雖然不知道那最關鍵的一掌是誰出的,但隻要找到這些人的話,商吾秋的死前真正經曆了什麽也就會有眉目了。
江遷月将自己驗屍的結果一一填寫在屍格上,如他之前所說的一式三份存好,他又拿着燭台退遠,遠遠的看了一眼商吾秋的屍體,他肋上的掌印現在看來格外明顯,隻是他隐約覺得這幅畫面有些違和,但卻又一時想不通到底哪裏不對,隻得又取出一隻朱砂筆,在死因下面畫了一條朱線。
他琢磨着明日去商吾秋的死地看看,說不定在那裏會發現什麽别的線索,解開他心中的怪異感覺,江遷月又将商吾秋的衣服穿上,就連屍體的動作都擺成跟他進來的時候一樣的模樣,他熄滅了牆上的燭火,端起他和玉王拿進來的兩個燭台,終于離開了這間密室,而商吾秋也重新歸于暗處。
密室之外早有下人等候,那是個三十出頭的漢子,眉毛粗如墨染,眼睛卻很小,這樣年紀的男人總是很穩重可靠。
江遷月這一天累的極了,他将一張屍格交給那名下人,讓他轉交給玉王,另有一名下人帶他去客房休息。江遷月進屋之後,有兩名婢女要伺候他洗腳,這些生活瑣事他十分不習慣讓人伺候,便讓她倆自去休息,他看到桌上還擺了幾樣冒着熱氣的飯菜,一定是玉王怕他沒吃飽讓下人準備下的,他不禁感歎玉王心思周到,隻是如今的江遷月腦子昏沉沉的就連拿筷子的力氣都沒有了,就算面前擺着的是皇帝吃的禦膳,他也懶得多看一眼。
他隻想睡上一覺,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