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
這剩下的一句話，沒出口，卻仿佛心有靈犀般同時在兩人心中響起。
千涼的腳步僅僅隻停頓了片刻。
也沒回頭，就再次堅定擡起朝外走去，很快消失在沉衍視線中。
好不容易，等走到那個拐角，看到守在門口處的警務人員，他才猛地松了口氣。
整個人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
竟是不知何時早已出了一身大汗，就連手心都是粘黏濡濕的觸感，緊一緊手心，連帶着皮肉都有些要粘到一起的意味。
“千醫生，您怎麽了？”有警員見此關心湊了過來。
見他一副臉色慘白，搖搖欲墜的模樣，還想是不是剛剛最後一次探監這兩兄弟發生了不愉快。
是的，關于兩人是兄弟這一點，幾乎是全天下所有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
這一模一樣的長相，甚至是相似到極點的性子與生活習慣，幾乎不用任何手段鑒定，衆人就能确定兩人之間的兄弟關系。
“我沒事。”千涼對此隻是擺擺手，示意那個警員放心。
便獨自一人扶着牆壁站了一會兒，等平息過去心頭的那陣浪潮，才兀自站直準備離開。
隻離開前，他剛走了幾步，又轉頭朝那警員看了一眼。
想了想對那警員囑咐道：“我希望我今日見面時和沉衍之間所相處的細節，包括我們談了什麽，有多久，你們能夠作爲機密保存，不要随意透露給其他人知曉。”
說到這裏，他話語頓了頓，又着重強調了一句，“特别是蘇印。”
其實他和沉衍之間的談話，方才兩人之間所聊的内容，可以說是非常大膽了。
要是真有其他警員聽到，那隻怕這會兒他早就被人抓起來了。
而不是還如此安穩的站在這裏和警員唠嗑。
但他生性警惕習慣了，總是忍不住要多嘴囑咐幾句。
那警員一聽他提起蘇印，再聯想到他和蘇印之間的關系，也很快反應過來他都心思變化。
當下了然一笑，沖他放心拍拍肩道：“保證完成任務！”
反正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兒。
這件案子裏所有罪犯該交代的都交代了，該落網的罪犯也都已經抓捕歸案。
甚至再多一段時間，這個沉衍就要被處死刑了。
那警員自然沒有什麽不能瞞着的。
當下滿口答應。
千涼也是明白這點，心底原本提着的那口氣也跟着放下來不少。
一步步走回自己的辦公室坐下，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他才終于有閑心去細心方才沉衍那句警告中所蘊含的深意。
明明再過一段時間就要被處死刑的人，還是心甘情願赴死的人。
對于這點，千涼不做任何懷疑。
到底是雙生兄弟，彼此間有那麽點微妙的心靈感應，多多少少能猜到對方的爲人處事。
沉衍的态度是認真的。
他是真的打算接受這樣的懲罰，沒有反抗，沒有恐慌，更甚至還帶了那麽點從容赴死的優雅。
所以，方才他出去前，那最後一刻，沉衍能說出那樣一番話。
隻能說明……
從一開始，他隻怕就算好了自己的結局，包括他的。
以及以後他與蘇印之間的。
沉衍那話的意思是在警告他，不要再犯，以後在蘇印心中他是個什麽樣的人，他就必須是什麽樣的人。
他不能再欺騙蘇印。
按照蘇印那樣嫉惡如仇的性子，他以後也就不能再做違法的事，不能再犯罪。
準确說，他不能再對不起蘇印對他的信任。
這下半輩子，他必須要好好照顧蘇印。
不然，他曾經犯過的罪，在無形中留下的那些罪證，被沉衍所一手收集起來的，就随時有可能大白于世人眼中。
那到時候，即将面對今日這種局面的人就會變成他。
他将會成爲那個最終被處刑的人！
想透了這其中關鍵的千涼，額頭不禁再次冒出一層冷汗。
明明是要快死的人了，還在坐牢。
可以說是一隻被拔了牙的老虎，不應該再有任何威脅才對。
可就算如此，此刻他心底也升起了一陣無法抗拒的寒意，深深的，從他的血脈之中将他整個人層層包裹，無法掙脫……
這一天，千涼在自己的辦公室坐了很久。
一動不動。
那失魂落魄的模樣，要不是木槿剛好有事外出，準能被她看出不對勁的地方。
可有時候，事情恰巧就是那樣巧。
也有可能是人爲出來的巧合。
但不論如何，等木槿第二天再見到千涼的時候，他已經重新恢複了淡然。
又重新變成了那個無懈可擊的千醫生，那個曾經對原主來說無比熟悉的千醫生。
匆匆扒下嘴裏最後兩口話，木槿也不多話，拿起一盤的盒飯就轉身離開。
“等等！”千涼一見她這幅急躁模樣，就忍不住心底有些郁卒，“那個人對你來說就真的那麽重要嗎？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還哪裏有半點身爲女孩子的模樣？”
不說那一頭齊耳短發，雌雄莫辯的長相，就光是這糙老爺們兒似的吃飯方式。
千涼就忍不住扶額。
隐隐有些擔心起以後他這妹妹的終身大事。
“哥，他的胃口一向挑剔，那些同事送過去的飯菜他肯定是不會吃的。”木槿微微停頓步子道。
隻匆匆丢下了這麽一句，就沒再顧身後千涼的阻攔。
不過眨眼，身影就消失在了門外。
看的千涼好一陣恍惚。
整個人在原地愣怔半響都無法回神。
他甚至再想，這樣深的感情，就算是他這樣一個習慣了冷情冷血的人，都能看出來有幾分。
那麽……
他的妹妹，又究竟是以怎樣的心情将自己愛的人一手送進監獄，親自看守？
而之後，在沉衍被處以死刑後，他的妹妹又究竟要以怎樣的心情去承受這樣的痛楚？
痛失所愛，還要眼睜睜看着……
究竟要多強大的心靈，才能夠在此刻還表現出這樣淡然的情緒？
他想着，想着想着，忍不住就入了神。
伸出去夾菜的動作就這樣維持着，許久也沒有一下動靜。
不過他沒想到的是，很快，這個他始終無法揣測出的心理，這仿似無解的難題，他就輕易得到了答案。
還是一個，讓他見了無法說出任何隻言片語，甚至全身發麻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