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請安的時候, 她看見了顔如玉那一身與衆不同的打扮, 再對比自己身上的,立刻就覺得自己無比寒碜了。
當場冷哼了一聲, 甚至還想發火。
上回顔如玉入宗譜, 顔寶珠犯了大錯。
雖然最後宮裏沒人讓她去庵堂裏當姑子,但是顔宗澤并沒有放過她,該罰的一點沒少。
那個崔婆子狐假虎威,再次将她屋子裏的首飾衣裳收了收。
最後還是說她爹心疼了, 允許她留兩身見客的衣裳,讓她自己挑, 剩下的都被搶走了,包括喪服。
顔寶珠幾乎是含着淚,與那些嶄新的她還從來沒試過一次的衣裳首飾, 一一揮别。
她雖然有火氣, 但是當老夫人偏過頭,輕飄飄地沖她看一眼之後,顔寶珠立刻就不敢再哼了。
甚至連臉上惱怒的表情,都消失不見了。
雖說她對這個不是親的祖母,并不怎麽尊敬,但是骨子裏卻有一股畏懼。
這老太太若是真生氣了, 她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畢竟她是連祖父都敢攆出去的女人, 惹不起惹不起。
原本國公府的幾位女眷,老中青三輩分三輛馬車走便是,但老夫人今日偏偏就要聲勢浩大。
最後一人獨坐一輛馬車,到了陳府的時候,光這六輛馬車,就足夠陳家人安排一陣的。
幾人下車的時候,唯有顔雯一人獨自站在門口迎接女客。
一看到這副光景,顔老夫人的臉色就沉了沉,她幾步走上去,一把抓住了顔雯的胳膊。
“你婆母和小姑子呢?”老夫人的語氣有些不善。
顔雯輕咳了一聲,道:“在院子裏招待客人呢。娘,無事,我一個人忙得過來。”
顔老夫人看着人來人往,無論哪家主子來了,都要顔雯招呼兩句,才被丫鬟領着進院子裏,面上的神色就更加陰沉了。
原本出嫁之前,是她掌心捧着的小棉襖,一點委屈都舍不得受。
可是等出嫁了之後,竟然隻讓她一人出來迎接賓客,人家母女倆倒是好的很。
“今兒是康陽的生辰,連她都不出來,未免也太不像話了吧?”老夫人一開口就有些發火的架勢。
最後好容易被勸住了,讓人領着往院子裏進。
顔如玉跟着長輩們走在後面,一路看着陳府講究的格局,以及奇珍異草,不由得心頭啐了一口。
難怪老夫人生氣,要她她也生氣。
長公主和康陽縣主都是嬌氣又憊懶的主兒,不愛做迎接客人這種累活兒,偏偏又愛顯擺。
經常舉辦宴席,沒什麽生辰這種名頭,就說賞花喝茶。
反正最後累死累活操持這種事兒的,都是顔雯來的,她們母女倆隻要躺着享受便是了。
“朝歌郡主到——”
“顔老夫人、顔大夫人,并三位姑娘到——”
伴随着丫鬟的通傳聲,顔家人先是聽到了一群女子嬌俏的笑聲。
“喲,老夫人和表妹到了,你們這些丫頭也不早些來通知,我好來迎接啊。”
長公主聞聲立刻起身迎上來,面上是嬌俏的笑容。
她與當今聖上乃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與華旋是表姐妹。
因爲她本身臉嫩,再加上日子過得極其悠閑,出嫁後都沒受過苦,一家子捧着她,所以看着這神态倒像是隻比華旋年長幾歲,根本不像是一個已經當婆婆的人了。
顔老夫人神态雖然不好,但是爲了女兒也得堆出一張笑臉來,隻不過這說出來的話,就有些陰陽怪氣了。
“這怎麽好勞煩長公主來迎接,您和縣主都是金貴人,出門接人這種粗活怎麽能讓您二位做呢?”
她的語氣雖然極其客氣,但是任誰都能聽出其中蘊含的濃濃不滿意味。
頓時周圍有說有笑的婦人們,就停下了話頭。
一個個想起還在門口接人的顔雯,有還在當媳婦子的小婦人,頓時心有戚戚焉。
“哎,親家母說得是什麽話呢?這是雯兒孝順,我一說跟她一起出門迎人,她就心疼我,說什麽外頭曬。至于康陽,雯兒就更攔着沒讓去,今日是她的生辰,說是好好享受一番。況且未出閣的姑娘在家裏能享幾年福啊,是她這個做嫂子的有心了。”
長公主臉色一變,不過很快就穩住了。
雖然她心頭恨這個老婆子口無遮攔,但是面上總不能真撕破臉皮,遂也用了陰陽怪氣的話堵回去。
顔老夫人氣得心口痛,面上發白。
“表姐慣會說笑,從小時候就這樣。熱情好客的很,之前總讓我們去宮裏找你玩兒,回回都說要迎我們,結果次次去了都是躺在床上還沒起的。如今都是當婆婆的人了,一晃也這麽多年過去了,還說着當年的玩笑話呢。”
華旋自然不會讓長公主就這麽欺負顔老夫人,臉上堆着一抹笑,那可比長公主笑得還甜。
說來也可笑,按照顔家的輩分來說,顔雯是華旋的小姑子,可若是按照皇家禮數來說,顔雯可是華旋的侄媳婦。
越是天潢貴胄,這家家通婚的輩分就會越亂。
長公主頓時就說不出話了,心裏直犯嘀咕。
華旋比她年輕那麽多,但是卻命苦,頭一次嫁個早死的病秧子,隻留一幼女。
後來又嫁了個顔家二老爺,最近在準備給康陽找婆家的長公主,對望京這些豪門男人最是了解不過了。
顔家男人看着個頂個都是精英,但越是這種大家族男人,越不會被情愛和夫妻之情所禁锢。
在他們眼裏,自己的姓氏門閥最爲重要,女人不過是個附庸品,必要時候,連妻兒都能舍棄,所以最是涼薄。
越是頂級豪門的嫡系、長子長孫,被長輩們賦予越多期望的男人,肩上的擔子越重,情愛也越淺薄。
他們早就被教育成了維系家族的合格工具。
顔宗澤雖是嫡次子,重擔應該都在他兄長身上,偏偏他哥聰明絕頂,卻是個病秧子。
因此他也最涼薄。
所以當聖旨下來,要華旋嫁給顔宗澤的時候,長公主心裏隐隐是要看好戲的。
這個從小就長得漂亮,而且有姑姑保駕護航的小表妹,似乎在親事上命運多舛了。
可是如今看來,她改嫁之後,從宋家那個魔窟裏掏出來,倒重新煥發了生機。
此刻她哪裏還有一臉寡婦的哀愁相,膚色白裏透紅,身段盈盈一握,一看便知顔宗澤對她甚好,竟是有了幾分新嫁娘的嬌憨。
“表妹,你這話是什麽意思?莫不是說我慣會躲懶?”長公主當下就變了臉,暗咬着銀牙,像是随時都要發怒。
華旋卻是眉頭都不挑一下,臉上笑意更甚:“諸位瞧瞧,我這表姐又開起玩笑了。我哪是說你愛多懶,我是說表妹一向喜樂安康,多福多壽。在宮裏有太後和當今疼您,出嫁了又有表姐夫這一家子疼,等到這時候,還有孝順的兒媳婦,一輩子清福享用不盡。”
她邊說邊攙扶着顔老夫人落座,行動之間又照顧着一直被長公主故意冷落的顔大夫人,舉手投足之後,都透着八面玲珑的風範。
“隻是我家老夫人和大嫂不常出門,不知道你這是玩笑話。我是怕她們被你給吓着,也怕諸位夫人誤會,才解釋一二。若是表姐心裏不快,我便自罰三杯清茶,當是賠罪了。”
她安頓好老夫人和長嫂,當下就要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飲而盡。
長公主被氣得面色發白,偏偏不能發作。
華旋這一番話還真是滴水不漏,既把躲懶的名頭安在她頭上,又把她們顔家女眷摘得一幹二淨。
她若真讓華旋把這三杯茶喝下肚,那這無理取鬧又小肚雞腸的罪名,就得讓大公主給擔着了。
“表妹說得什麽話呢,知曉我是玩笑話,還當真。未免太小氣了些,你們這些丫頭把姑娘們帶去康陽那邊,讓縣主好好照顧着,莫要怠慢了貴客!”
長公主忍着氣,把話題帶過。
因爲情緒不佳,跟着進府的三位顔家姑娘,她都沒顧上細瞧,甚至都忘了給顔如玉這個表侄女見面禮了。
貴婦人這邊再次熱鬧了起來,經過方才一番唇槍舌劍,衆人皆知這位顔家新進門的二夫人不好惹,不少心思浮動的女眷,還趁機與她攀談。
華旋之前嫁去宋家,一直在江南之地,許久未回京,但是交際能力絲毫不生疏。
她早就知道長公主愛作妖,每次大肆舉辦酒席的時候,都會仗着自己的長公主身份,故意落顔家女眷的臉面,爲了打壓顔雯的臉面。
不過今日,華旋來了可不怕。
長公主就長公主,她還是郡主呢,就算是告狀,那也扯不到政治因素,最多是表姐妹鬥嘴。
她看着長公主那邊逐漸受冷落的架勢,而與顔家女眷示好的人越來越多,華旋頓覺心裏舒坦。
女人的嫉妒心有時候來的莫名其妙,她表姐貴爲長公主,什麽沒有,卻還是會隐隐對她出現敵對心理。
不過這才剛開始而已,她華旋的确命不好,在親事上連栽兩個跟頭。
可是嫁給顔宗澤,一方面代表了這個男人不好伺候,另一方面也代表了這個男人有本事,跟着他并不會吃多少苦。
比如此刻,一心要嫁給徒有其表的驸馬,想要制住男人的長公主,就享受不到真正有權勢的男人,帶給她的光環。
***
再說顔如玉這邊,一行三人跟在丫鬟身後往庭院走。
顔寶珠從剛開始趾高氣昂,幼稚地一定要走在顔如玉前面,到現在腳步越來越慢,甚至低着頭跟縮頭烏龜似的,說不出的怪異。
“二姑娘,您若是想逛園子,等見過我們縣主,奴婢再帶您來四處逛逛。否則容易迷路。”
顯然連陳府的丫鬟都發現了她的異常,好幾次顔寶珠都掉隊了,立刻善解人意地道。
“啊,不是,我有些走神。”顔寶珠立刻加快了腳步,卻依然走在最後,再也不像先前那樣,故意擠顔如玉了。
似乎一聽說要見康陽縣主,她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一樣。
顔雲舒停下腳步,主動拉起了她的手。
“走吧,跟着我。”
她這樣倒是一副長姐的架勢,顔寶珠立刻緊了緊她的手,期期艾艾地跟在她身邊,甚至還緊張地抓住她的胳膊,活像是受欺負的小乞丐一樣,怕被人丢下。
顔如玉看到這一幕,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不由得勾了勾唇,臉上露出一抹譏诮。
這時候的顔寶珠,也顧不得階級敵人是否嘲笑自己了,隻知道她要倒大黴了。
這輩子最怕的就是進陳府,康陽縣主當真是個壞女人,一個比後娘和繼妹還要壞的存在。
見到一旁有來攀談的夫人,立刻就能說起來,隐隐成了人群的焦點。
長公主伸手按了按胸口,隻覺得嫁進顔家去的表妹,更加讓人讨厭。
老夫人輕聲跟大夫人說了幾句話,便悄然出去了。
她被丫鬟領去了偏廳,好容易才等來顔雯。
母女倆私下相見,顔雯早就不是之前那副迎客時八面玲珑的模樣,反而通紅着一雙眼,臉上滿是焦急與憂愁的神色。
“娘,我可怎麽辦?果然被你說中了,十日前,那外室就被送進了院子裏。從不出門,還是我趁着她找人量體裁衣的時候,塞了個人進去,才把她的畫像畫出來。康陽這是要我的命啊,那女子分明就有一張狐狸精的臉,長得還比我更年輕,說話細聲細氣……”
顔雯既怕自己動作太多打草驚蛇,又心癢癢想去看看這個預備着的外室,究竟是何模樣。
能讓她的小姑子,如此有把握把她這個正室給幹掉了。
可是等到畫像出來之後,她就更加寝食難安,日夜難寐。
隻要閉上眼睛,就想起自己身邊的男人,睡在别人的床上,如何能安心?
顔老夫人見她整個人都慌了神,立刻伸出手一把拉住了她,輕聲安撫道:“你莫急,娘有法子。娘前些日子收到一封信,雖未署名,但信上有一妙計。我已然與你兩位兄長通過氣,今日一定會讓那個外室消失,并且還讓康陽付出代價。”
顔雯如今已然有些草木皆兵的狀态,急聲問道:“這來曆不明的信是否能信得過?會不會是康陽和婆母的陷阱,想要将顔家也拖進這趟渾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