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長德手執拂塵,行了禮,他人長得陰沉,但是常年伺候在太後身邊,所以臉上始終帶着三分笑。
隻不過這笑始終透着陰氣沉沉,至少幾個年紀小的丫鬟,都被他唬了一跳,大氣都不敢出。
“喲,這位是哪家的姑娘?家裏發喪了,怎麽還來顔國公府?快送出去,今兒可是三姑娘入宗譜的好日子,可不能沾上這晦氣!”
劉長德一眼就看見被人帶着要離開的顔寶珠,立刻扯開了嗓子喊道。
邊說邊揮手,他身後的太監立刻就站了出來,伸手去抓顔寶珠。
“公公,且慢!”最先反應過來的竟然是顔如玉。
她輕輕撥開衆人,直接走到了顔寶珠的身邊,拉住她的手,沖着她嫣然一笑。
顔寶珠原本害怕顫抖的心,也稍微平複了些。
“喲,如玉姑娘出落得越發标緻了,太後娘娘一直在宮裏念着您呢,待身子好了,讓朝歌縣主帶您進宮去。今兒是您的好日子,奴才祝您順順利利,在顔家過得悠閑自在、茁壯成長了。”
劉長德顯然認得顔如玉,一見到她,方才陰沉沉的表情立刻就消失不見了,反而扯着一張笑臉,眼中皆是讨好的神色。
朝歌便是華旋的封号,還是先帝特地賜予的。
當今太後與大長公主的關系甚好,這劉長德還是幾日前,顔如玉親自寫信給大長公主,讓她去宮裏求來的。
“如玉謝過太後,也謝過公公。咳咳——”她滿臉帶笑,行了半禮。
不過話還沒說完,就已經開始咳嗽起來,眉頭輕輕蹙着,看着一副弱柳扶風的架勢。
劉長德臉色又一變,充滿了焦急,道:“那還是快把誰家這沒規矩的姑娘送走吧,免得誤了時辰,太後還有賞賜呢。”
顔寶珠如今一聽他提起自己,就渾身打顫。
生怕眼前幾個太監把她抓走,要知道這些閹人瞧着都陰氣森森的,好像要把她送去閻王殿似的。
顔如玉握緊了她的手指,沖她露出一個稍安勿躁的表情來。
“公公,您誤會了,這是我二姐。她今日感懷生母,遂穿了這身衣裳,已然被長輩們教訓過了。還請公公念在她一片赤誠孝心的份上,帶她走的時候,對她好一些。”
顔家衆人聽到前半句話的時候,還都暗自地點頭,覺得小姑娘會說話。
結果等後半句出來之後,一個個都瞪大了眼珠子,特别是顔國公,臉色都一下子變得青白交加。
“我、我不走。”顔寶珠立刻想要往後縮,掙紮着要甩脫她的手。
偏偏一向弱不禁風的顔如玉,不知道從哪裏來的一股勁兒,竟是死抓着她,硬是沒有松手。
“公公見識廣,是不是有極其孝順的姑娘,替已故的親人祈福,成日在庵堂裏抄經念佛,一直到十三四歲才回來的?”
顔如玉仰着頭,輕聲詢問了一句。
劉長德垂眼看了一下她,幾乎瞬間就明白了顔如玉的意思。
他立刻撐着一張笑臉,道:“如玉姑娘說得對,望京之前不少姑娘都做過這事兒呢。之前聖上感念這樣純孝至善的姑娘,還曾讓京兆尹發過匾額贈與那些貴女呢。雖說都是家裏千嬌百寵的貴女,但是在孝敬父母上,當真是絲毫不覺得庵堂苦寒。”
劉長德邊說邊把視線投射到顔寶珠身上,臉上滿意的神色更甚。
“貴府的二姑娘打扮成這樣,原來是準備去庵堂替已故的母親祈福啊。是咱家錯怪了,咱家也是老眼昏花了,在這裏給二姑娘以及顔家的諸位主子道歉。等咱家回宮,就跟太後禀明,一定好好說道,不能白讓二姑娘孝順了。”
這太監興許是太過興奮了,打量她的那雙眼睛都在冒光,把顔寶珠吓得直打哆嗦。
“哎,那咱家還得說一句,這日子挑的也太不是時候了。不能誤了時辰,快,還是先把她送去庵堂裏,我們如玉姑娘吃點虧,這入宗譜也比不上二姑娘的孝順事大。”
劉長德這麽說,那就是認真了,那幾個太監又上前來,拽着顔寶珠的手就要走。
這回顔如玉倒是爽快地放開了顔寶珠,臉帶笑意地看着太監們拖走她。
“祖父,救我!爹、爹……”
顔寶珠吓得連哭都哭不出來,隻能扯着嗓子大聲求救。
“公公,公公,都是一場誤會。如玉聽錯了,寶珠并沒有要去庵堂裏。”
顔國公頭都大了,他現在顧不上生氣,隻想着如何解決眼前這樁混賬事兒。
他哪裏想到,不過是一個小姑娘入宗譜的家務事兒而已,宮裏太後竟然親自派人來賞賜。
這不僅是爲了華旋母女撐腰,更是被人利用來找茬來了。
瞧瞧顔如玉這丫頭,方才看着還弱不禁風任人拿捏的樣子,如今這一轉眼到了劉長德面前,立刻運籌帷幄,三言兩語就要把一個國公府堂堂嫡姑娘,送進庵堂裏祈福了。
尼姑庵裏能有什麽好條件,到時候不能上學,遠離望京貴女圈,還過得極其清苦。
等三四年之後回來,哪怕顔寶珠頂個國公府嫡姑娘的名頭,也就是衆人的笑柄而已。
劉長德臉色變了變,陰笑道:“那不去庵堂,都過了守孝期,穿個喪服給誰看啊。貴府姑娘家的教養實在難讓人恭維,咱家可得提醒一下朝歌縣主,一定要看好如玉姑娘,别被帶壞了。”
“哎,公公——”顔國公的表情變得很難看。
一條閹狗也敢對國公府的教養指手畫腳,着實是太過可恨。
不過劉長德可沒給他說話的機會,這國公爺年紀大了,腦子也不好使了。
以劉長德人精的性格,斷然是不會說出這麽過分的話,此次說出口分明是不尋常,細想一下便知是有主子叮囑的。
就是怕他們顔家人,欺侮了華旋母女倆,才讓劉長德仗着太後的威儀,教訓一下這個推人下水,還不識擡舉的顔寶珠。
“太後的懿旨到——”劉長德看都沒再看顔國公,直接扯高了嗓子喊了一句。
顔國公哪怕心中再如何怄氣,也得乖乖跪下去聽旨。
“哀家聽聞今日是如玉入顔家宗譜的好日子,倍感欣慰,特賜下一衆物件,唯願如玉茁壯成長、平安喜樂。”
劉長德讀完懿旨之後,抽出賞賜的禮單開始宣讀,每讀一個,就有宮人雙手捧着紅色托盤進入後院。
一個接一個幾乎排成了長龍,魚貫而入,也讓顔家衆人暗自心驚。
如此豐厚的賞賜,都快趕上當時華旋嫁過來時候的賞賜了,這又是太後對顔家的敲打。
“謝太後賞賜。”顔國公領着顔家衆人叩拜謝恩。
“國公爺莫急,這裏還有一道聖旨,奴才也一并宣讀了。”
劉長德話音剛落,就從衣袖裏又摸出一道旨意來。
原本準備起身的顔家衆人,重新又跪了回去,不過這回是聖旨,可比太後的懿旨,還要多幾分氣勢。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朕聽聞大長公主之外孫女,要入顔家宗譜,徹底成爲顔家人。朕心甚慰,一家人就要有一家人的模樣,如玉日後要尊敬長輩,友愛兄弟姐妹。特封華旋爲郡主,封号不變。封顔如玉爲縣主,封号爲鳳陽。欽此。”
劉長德這道旨意宣讀下來之後,顔國公更是震驚了。
皇上竟然還嫌華旋的縣主身份不夠高貴,又将她提爲郡主,要知曉一般唯有得寵的王爺之女,才能被封爲郡主。
公主之女,一般都爲縣主。
但是皇上爲了能給顔如玉封位,隻好先把她娘華旋的身份給提高,總不能母女倆都是縣主。
況且顔如玉還是大長公主的外孫女,這都隔了幾輩親了,皇上未免太過偏袒了。
“國公爺,接旨吧。”
劉長德可不管顔國公内心的想法如何,隻是聲音陰沉的提醒他接旨。
顔國公咽了咽口水,好不容易才站起身來,接下這兩道旨意。
“公公。”顔宗衛被大夫人推着輪椅上前,親自塞了一包銀子過去。
劉長德卻猶豫了,他的視線在鶴立雞群的顔寶珠身上打量,怎麽看其他人都穿的喜慶,就她一人素色喪服加身,怎麽看怎麽刺眼。
“世子,這銀子咱家不敢收啊。您幾位還是替二姑娘收拾好東西吧,說不準就要去庵堂。太後老人家最喜念佛誦經,到時候若有環境清幽的庵堂推薦,二姑娘可準備好了。”
劉長德這話說得,聲音雖然不大,但是顔家一衆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顔寶珠直到此刻才知道害怕,她是真的恐懼了,她堅決不要去庵堂當姑子。
她也終于明白這身衣裳,帶來的并不是羞辱顔如玉,而是羞辱了她自己。
“公公盡管收下,這是慣例。至于寶珠穿喪服一事,我們顔家一定會給如玉一個交代。”
顔宗衛又把銀子往他的手裏推了推,臉上依然是帶着笑意,絲毫不見慌亂的意思。
劉長德這回沒猶豫,直接把銀子收下了,臨了也露出一個笑來:“不愧是世子爺,的确就是小姑娘之間的玩鬧,不過既然如玉姑娘入了顔家宗譜,怎麽說也是顔家人,若是厚此薄彼,可真的說不過去啊。咱家先回宮了,告辭。”
他一甩手中的拂塵,轉身便走了。
心裏還在感慨:國公爺雖然糊塗,但是這位世子爺的确聰明。
他不說顔家給太後和皇上一個交代,而是說給顔如玉交代,就足以證明,這是個明白人。
皇上和太後同時下旨,可不是爲了激化顔家内部矛盾的,主要還是覺得顔如玉之前吃了虧,所以才來撐腰的。
華旋和顔宗澤這門親事,是皇上親自下旨賜下的,哪怕是二婚,也得家和萬事興。
否則那就是抗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