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娘的院子裏,忽然傳來殺豬一般的尖叫聲,把偶然經過的下人,給吓得打了個激靈。
顔寶珠今日睡了個安生覺,她跟綠竹鬥智鬥勇幾日之後,雖說受了不少苦,但是綠竹也終究敗下陣去。
正享受着勝利的果實,忽然就被人從被窩裏給扯了出來,并且這次的力道更大,态度也更兇狠。
她睜開眼就想呵斥,結果對上了顔宗澤鬼神一般的惱怒表情,頓時吓得屁滾尿流。
顔寶珠見他手裏沒拿任何可以打人的東西,頓時松了一口氣,隻不過這口氣還沒喘勻,綠竹就已經抵上了一把戒尺。
“把外衣和鞋穿上,過來,立刻!”男人的語氣非常冷淡,帶着暴風雨欲來之前的壓迫感。
幾個丫鬟都被吓得夠嗆,湧上前來就替她穿衣裳。
顔宗澤就站在旁邊,忽然看到什麽,直接從綠竹的手裏抽過戒尺,一下子抽了過去。
“啊——”一聲驚呼,正拿着外衣過來的小丫頭,手臂上立刻出現了一道紅痕,突突的跳着疼。
“在我面前還想耍花招,再磨蹭全都賣出去,我們顔家不要分不清主次的奴才。”
他這一聲令下,立刻所有人的動作都加快了許多,那些想要浪費時間,然後搬救兵的想法再也生不出了。
“啪——”的一聲悶響,戒尺落下,緊接着就跟着顔寶珠的痛哭聲。
“《幼學瓊林》全文共210千字,你隻抄了一千字不到,錯漏五十字,胡寫五百字,等于沒抄。一千字一下,共二十一下。”
顔宗澤話音剛落,他的手就連續落下五次,戒尺抽打掌心的聲音,痛得讓人骨頭難受。
顔寶珠痛哭哀嚎到不行,她想逃,但是每一次都被抓回來,她求饒,可惜她爹是鐵面無私的木頭。
“你這張嘴還能說出來,我今日打你,不是你推搡妹妹落水,也不是你不敬你祖母和母親,而隻是因爲你不好好學習,不好好抄書。要怪你就怪這世上人生下來就要學習,就要考試。”
他看見顔寶珠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心裏雖不落忍,卻也知道這孩子該打了,否則以後真要翻天了。
“把手伸出來,再往回縮,闆子翻倍。”他厲聲呵斥了一句。
顔寶珠邊哭邊伸出手來,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
“還有十五下。”男人冷冷地開口報數。
“啪啪啪——”又是五下闆子落下,顔寶珠的哭聲聲嘶力竭,抱住她挨打的那隻手,幾乎要在地上打滾了。
顔宗澤是武将出身,他又在氣頭上,要她吃教訓,自然是疼得。
“站起來,換一隻手。”男人并沒有停下來。
“爹,你饒了我,我再也不敢了嗚嗚……”顔寶珠跪在地上,抱着一隻手,眼淚吧嗒吧嗒地落下,可憐巴巴地看着他。
“站起來。”顔宗澤不爲所動,手中的戒尺甚至還晃了個圈,代表着他躍躍欲試要打人的狀态。
“老爺。”外頭有看門的婆子進來。
“誰來也不許進來,我管教自己女兒,這些人天天盯着,等她以後長大了殺人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這些人來替她償命!”
顔宗澤皺了皺眉頭,他的動作已經很快了,沒想到還有人知曉得如此快,究竟誰腿那麽快去通風報信的。
“是三姑娘在外面求見。她身子不好,一直搖搖欲墜地要跌倒,奴婢們不敢攔。”那婆子有些躊躇。
其他主子至少她還敢上前攔一攔,可是這位主子病弱西子的,風一吹就倒了,她們哪裏敢沾邊。
顔宗澤一愣,點頭道:“叫她進來吧。”
“不許她進來,她肯定是來看我笑話的,我死都不要讓她看到!我不要活了,我……”
顔寶珠忽然硬氣了起來,厲聲吼道。
“她來看你笑話又怎麽了?你把人家推到冰坑裏,差點醒不過來,她都還沒報仇,讓她看看也算解解心頭之恨了。”顔宗澤是真這麽想的,顔如玉好歹也跟着改姓了,人家小姑娘命都快沒了,不過是看顔寶珠被打的落魄相,完全不過分。
但是這些話落入顔寶珠的耳朵裏,那就又是另一層意思了。
“果然有了後娘就有後爹,你還是我親爹嗎?你給她當爹得了,我要告訴祖父,嗚嗚,你不要我了……”
顔寶珠大聲哭喊,她嗓子都嚎啞了。
顔如玉被人攙扶着進來的時候,就看見顔宗澤手裏拿着戒尺,直接舉起來就往顔寶珠身上抽,顯然是被氣急了。
“顔叔,萬萬不可!”顔如玉急忙要跑過來,偏生她病殃殃的,差點摔倒。
顔宗澤看她這一搖三晃的狀态,手上的戒尺也停了,生怕自己動作一大,再把這嬌弱的小姑娘給吓到。
“玉兒怎麽過來了?這病還沒好,好生回去将養着。寶珠做錯了事兒,叔叔教訓完她,再去看你。”顔宗澤想趕緊打發走她,好繼續教女。
哪知道顔如玉推開身邊攙扶着的丫鬟,“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再擡頭的時候,眼睛已然通紅一片,淚流滿面。
“顔叔,您别打姐姐。二姐被打得好慘啊,她身子也不好,您咳咳——”
她這求情的話還沒說完,就開始劇烈咳嗽起來。
顔寶珠被打得隻剩下抱頭嗚咽的份兒了,這種時候,她連“誰要你假好心”這種話都說不出,哪怕是假好心,她也認了。
反正隻要讓她爹不再打她了,她就一切好說。
“把你們三姑娘帶走,免得受了驚吓。”顔宗澤一揮手,就要讓人強硬地帶顔如玉離開。
“顔叔,我有話跟您說,很重要的事情。您打了二姐姐,她更加記恨于我,我們姐妹之間的感情永遠都不可能好,萬事好商量,您先聽我說行不行?”
顔如玉見顔宗澤一意孤行,立刻揚高了聲音喊了一句。
頓時顔宗澤手裏的戒尺就落不下去了,他細想了一下,看着顔寶珠在地上哭得慘兮兮的架勢,最終還是扔了戒尺。
“顔叔,我身子撐不住,還是去我的紫芍閣說吧。杏兒,再把我娘也叫去。”顔如玉臉色慘白地提議道。
顔宗澤最終點頭同意了,原本叫他去一個十歲繼女的屋子裏,他還是有些猶豫的,畢竟心底依然把她當個外人,不過一聽說華旋也去,他就放心了些。
在回去的路上,顔宗澤步子大,偏偏顔如玉慢吞吞地走都要摔倒的架勢,他于心不忍,又不好自己抱,隻有讓綠竹去抱着小姑娘,趕緊回了紫芍閣,免得吹風。
“什麽話就說吧,不過不讓我打你姐姐這事兒,可沒得商量。她要是在不教訓,就不得了了。況且我又不是蠢人,打她的時候,根本不會牽扯你與你母親,讓她怪不到你頭上,反正她犯了那麽多錯,随便挑都能有一堆。”顔宗澤不等她開口,直接拿話堵她。
“顔叔教女,我這個做晚輩的自然不會插手。隻不過姑娘家都是嬌弱的,被您這一打,姐姐若是病了,您以後可就不好再下手管了。況且我們這麽大的孩子,都是好了傷疤忘了疼,這陣疼過去了,又可以作威作福。”
顔如玉坐在椅子上,琵琶立刻拿了披風給她靠着。
“她敢!”顔宗澤眉頭一皺。
顔如玉喝了一口熱茶,又接着道:“敢不敢的我不好說,打在兒身痛在父母心,疼痛畢竟不是長久之計。以前我不聽話的時候,我娘不舍得打我,就會把我最心愛的東西奪走,我若愛上練琴,她便把琴搬走;我若癡迷下棋,她便不允許我的房中出現棋子和棋譜。我惹惱她嚴重的時候,她甚至都不允我房中的丫頭與我說話,我既沒了樂趣,又寂寞無聊,最終撐不了幾日,便向她低頭認錯了。”
顔宗澤原本還是心煩意亂的,結果聽到這裏,頓時就認真了幾分,顯然是聽進去了。
坐在他下首的小姑娘,很有涵養,哪怕身子不好,但是待客之時,也挺直了腰背。
這種大家族教養出來的規矩,已經滲入了骨髓中,再配上她那張嬌俏的臉蛋,即使還是個豆芽菜,也是個不一樣的小姑娘。
可惜這樣人中龍鳳的小丫頭,怎麽就不是他親生的呢?
“你娘很會教孩子。”他點頭應承了一句。
顔如玉扯着嘴角輕笑,笑容略帶苦意:“是的,我娘給了我一切。我想若是二姐姐也想有個這樣的娘親吧,就跟我希望有一個身體康健,肩膀寬闊的父親一樣。可以替我遮風擋雨,不再受無父之苦。”
顔宗澤一怔,審視地看向她。
小姑娘把這話挂在嘴邊,不知道究竟是何意。
“我跟着娘嫁進國公府,并且還改姓顔,卻從不曾叫您一聲爹。不知道玉兒有沒有這個福氣叫出口了?”顔如玉偏過頭,極其認真地看向他。
顔宗澤也變得正經起來,立刻點頭:“當然可以,我是怕你不願意叫。”
顔如玉的親爹宋良在她五歲的時候就死了,她對父親的記憶,隻有父親身體不好,纏綿病榻的景象,既不能抱着她,也不能長時間與她說話。
宋良死後一年,賜婚聖旨下,華旋陪着顔如玉守孝三年,才準備嫁妝,這門親事直到她十歲這年才成。
顔如玉搖頭:“沒有不願意叫,隻是不安心。”
她低着頭,不知是想起什麽,身體微微的發顫:“其他顔家人,或許并不願意我姓顔,也不願意認我這個顔三姑娘。”
看着對面小姑娘不知所措的模樣,好像随時要縮成一團,顔宗澤在心底輕歎了一口氣。
顯然顔如玉比顔寶珠更可憐,宋家一夕覆滅,她們母女倆進了顔家門,卻并不一定被接納。
“是顔叔疏忽了,我會給你和你娘一個交代。”他站起身走過來,擡起手似乎想拍拍她的發頂。
但是看到小姑娘梳着兩個包包頭的模樣,還是轉了方向,最終隻是拍拍她的肩膀。
他不知道該如何跟晚輩小女孩兒相處,就連他親生女兒顔寶珠,都是丫鬟婆子伺候的,一般不沾邊。
若是個男孩兒倒好了,帶着他騎馬射箭,保管小家夥迷上他。
可是女孩兒,還是如此嬌滴滴又長得好的小姑娘,他完全茫然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