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一朵花的凋零

第二天的天氣很好。

顧揚在街邊買了紅豆米糕當早點,分量實在口感紮實,餡裏加了蜂蜜,有很清爽的甜。

藍森迎着太陽伸了個懶腰:“這種感覺還挺好。”

早上九點,遊客大多還沒起床,河道裏的烏篷船也整齊排列着,是小鎮裏難得的安靜時刻。

兩人這次要去的布廠很老舊,老舊的設備,老舊的手藝。雖然古城裏也有許多染布坊,但那更多的是爲了供遊客拍照,這次顧揚來闵水鎮,除了想準備申請學校用的作品集之外,還想再挑一批布料,給鄧琳秀做一條裙子。

蓼藍草能染出古老的色彩,刷漿後還會各自形成獨特裂紋,所以每一塊布料都是獨一無二的。他覺得鄧琳秀應該會喜歡這種純粹又原始的手工作品。

“那個,”藍森委婉地提醒他,“做完手術之後,身體應該會很瘦弱。”而且病人也不能穿設計複雜的裙子,說不定還會觸景傷情。

顧揚用手指摩挲了一下布料:“我知道,不過還是想做出來。”當初在爲新劇設計演出服的時候,他就想再多做一條紮染的裙子,卻因爲時間的關系不得不放棄。

“做好後不送給琳秀姐,送去富華劇院。”顧揚繼續說,“讓它和其它演出服挂在一起。”奇迹這種事情,誰又能說得準呢?說不定哪天就能等到,讓玫瑰重新綻放在舞台上。

藍森說:“也對。”

顧揚挑了一塊寓意很吉祥的布料,旁邊的老師傅都在說,福壽綿長。

無論是劇裏還是現實生活中,他都希望她能有很多的福氣,很健康的身體。

這趟行程的收獲頗豐,顧揚在回程的時候,還買了一包好吃的松子糖,送給總裁當禮物。

“明天有沒有空?”陸江寒問他,“剛剛嶽母打來電話,讓我們回家吃飯。”

“好。”顧揚跨坐在他身上,一粒一粒喂糖過去,“聽說悅容這次的活動效果還不錯?”

陸江寒點頭:“上次處理得很好,所以反倒有了廣告效應。不過這種事情,出現一次是解決得當廠方負責,出現第二次,不管處理得再有誠意,也會失去消費者的信任。”

“我知道,我也提醒過杜哥了。”顧揚說,“他本身就比我有經驗,而且現在每一次活動都會親自盯,這個品牌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那就祝他早日開專櫃。”陸江寒托住他的腰,“晚上想吃什麽?我煮給你。”

顧揚說:“雞絲涼面,還有綠豆湯。”跟着靈魂摯友在古城酒吧街混了幾晚,他有點牙疼上火。

“炖鮮奶吃不吃?”陸江寒問。

顧揚美滋滋:“嗯。”

變成得體正裝的馬甲,已經忘了自己曾經的身份。

難道總裁不是天生就會做飯的嗎?它和小藝術家都這麽想。

陸江寒把堿水面過了涼水,又切了很細的黃瓜絲。

在喂飽小情人這條路上,他走得相當順暢。

各種意義上的“喂飽”。

……

顧媽媽一早就買了龍蝦,打算和芝士一起焗烤。小橘子聞到海鮮味,在廚房裏撒嬌喵喵叫,吃完兩塊牛肉還不肯走,顧媽媽被吵得頭昏腦漲,于是叫顧教授抓貓,結果三四聲也不見有人進來,倒是客廳電視的聲音挺大。

“看什麽呢?”她擦着手走出來。

顧教授示意她看電視。

娛樂節目的主持人難得情緒低沉,新聞報道鄧琳秀已經在今晨離世。

“這……揚揚知道了嗎?”顧媽媽坐在沙發上。

“都上新聞了,哪還能瞞住。”顧教授歎了口氣,“真是可惜了。”

電台也在插播這條消息,陸江寒把車停在路邊,轉頭看了眼身邊的人。

顧揚沒說話,隻是眼眶很紅。

“你應該有心理準備了,是不是?”陸江寒輕輕握住他的手。

顧揚使勁搖頭。

“乖。”陸江寒抽開安全帶,把人抱進自己懷裏,“沒事的。”

顧揚把臉埋在他胸前,難過得鋪天蓋地。

歲月仿佛被裝在了密封罐頭裏,連初遇的畫面都是鮮活的。那時他還隻是跟着老師實習的學生,在量尺寸的時候,第一次在劇院裏見到了鄧琳秀,她剛剛結束一場演出,還沒有完全卸妝,隻踢掉了鮮紅的高跟鞋,就那麽慵懶地坐在沙發上,就像電影裏的特效畫面,在一片流淌的嘈雜世俗裏,唯有她是靜止的,明豔不可方物,眉眼間風情萬種。

顧揚第一次被女性的美麗沖擊得手足無措,他癡迷地看了她很久,直到被師兄拍了把腦袋才回神。

從此小男生有了他的女神,完美到毫無瑕疵的那種。

陸江寒輕輕在他背上安撫,另一隻手給顧教授發了條訊息,說兩人可能要晚一點才能過去。

“我都沒有來得及做好最後一條裙子。”顧揚聲音沙啞。

“你現在還是可以做好它,然後和其它演出服放在一起。”陸江寒輕聲說,“她隻是太累了,所以需要很漫長的休息,你要乖一點,好不好?”

顧揚抱緊他的腰。

車外人流穿梭,沒有人會知道,童話裏的小王子在這一天裏失去了什麽。

連林地間的蟬鳴蛙叫也變得寂靜起來。

……

鄧琳秀的告别儀式沒有對媒體開放,隻有親友參加。

顧揚穿着黑色的西裝,一路陪她走完了最後一程,胸前的白色小花被風吹散,像是落了一場很小很小的雪。

……

半個月後,陸江寒帶顧揚去了私人海島。

依舊是之前那位喜慶熱情的胖廚師,他還記得這位高大慷慨的有錢人,一見面就表示自己又研發出了一款新甜品,是帶着苦杏仁味的慕斯,比紅絲絨蛋糕更加獨特美味。

顧揚坐在海邊的礁石上,看着遠處的夕陽。

“找了你半天。”陸江寒坐在他旁邊,“廚師做了很辣的炒螃蟹,可以配酒。”

“其實不用來這裏的。”顧揚和他十指相扣,“我已經沒事了。”

“我知道。”陸江寒笑笑,“但出來散散心也不錯,是不是?”

“嗯。”顧揚靠在他懷裏,“這裏空氣可真好。”

夾雜着潮濕的海腥味,風能吹散所有黯淡的雲。

辣椒炒螃蟹裏加了年糕,據說是廚師新學來的創意,酒也是很甜的梅子味,喝完剛好能讓血液微微燃燒。微醺是最适宜睡眠的狀态,加上遠處的陣陣海浪,這個夜晚,顧揚睡得很安穩,夢裏有溫柔的吟唱,和月光織成的裙子。

申請帕森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過顧揚在準備作品集的同時,還是抽空完成了那條紮染藍印花布做成的連衣裙,送到了李總監手裏,富華劇團此時也已經恢複了正常的運營,正在排練新的劇目。

“謝謝你。”李總監說。

“不客氣。”顧揚幫他把裙子挂好,所有爲《弄堂裏的紅玫瑰》準備的演出服都被存放在這間房子裏,裙擺整齊挺括,纖塵不染,上面還标着序号,如同下一刻就會湧進匆匆忙忙的演員,開始一場精彩的演出。

他沒有問李總監下一步的計劃,隻是幫他收拾好房間,就關燈落鎖,把那些绮麗閃爍的華服,重新封存在了寂靜的黑暗裏。

而生活總要繼續。

顧揚的申請資料準備得很順利,手頭有nightingale、有普東山新店,還有巨大的粉紅色flamingo咖啡廳,他要比其他學生更占優勢,藍森還和他一起舉行了一場空間藝術展,其中隋心用上千雙高跟鞋搭建出了一個不斷延伸的怪坡,隐喻着女性無窮的物欲。

陸江寒說:“從理性的角度,這算不算資源浪費?”

“不算。”顧揚說,“藝術創作本來就是要耗費原料的,你不能因爲高跟鞋能穿,就覺得這件作品比起塑料和金屬來算浪費。”

陸江寒摟着他:“其實我還可以用生産生産高跟鞋過程中已有的人力耗費和環境污染來反駁,但是算了,你說什麽都對。”

“可是把高跟鞋用鐵絲捆在一起,并不會産生任何二次污染,但把一坨塑料拉成作品肯定會。”顧揚手插在衣兜裏,“但是算了,你說什麽也對。”

藍森站在兩人身後,感覺學到了和諧情侶相處之道。

雖然目前自己還在散發單身清香,但俗話說得好,未雨綢缪。

下一件是顧揚的作品,那是他從鄉下扛回來的破舊門闆,把下半部分重新打磨上漆,繪上了誇張的現代抽象作品,然後圖案越往上越斑駁,直到隐沒在了粗糙斑駁的木頭裏。

顧揚問:“怎麽樣?”

藍森回答:“在現代潮流的沖擊下,古老的事物會消退,也會新生,這種概念很好,在塑造一件作品的時候,盡可能留下它原本的生命,讓兩種沖突在視覺效果上勢均力敵,雖然是靜止的,卻又有一種流動的美感,就好像埋有沉船寶藏的寂靜海面,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來一場疾風掀起波瀾,帶來驚喜,而觀賞者的思維就是那陣疾風。”

陸江寒:“……”

陸江寒說:“不錯。”

作者有話要說:霸道總裁:發出了欣賞藝術的聲音——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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