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以先到處看看,這幾間套房是互通的,算是個小型展廳。”她笑着介紹,“裏面都是我先生和學生的作品。”
雕塑、攝影、油畫,以及其他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如果擺放得更密集一點,就好像是周末的水上集市。一組攝影作品的主角是巨大的紅色編織蕾絲,看起來和剪紙藝術有着奇妙的神似,而草間彌生的水仙花園也被定格在了圖片裏,一千多個鏡面金屬球體反射着四面牆壁上的塗鴉,記錄下了桑迪飓風對城市所造成的破壞,走廊上還有一幅半成品速寫,就在顧揚蹲下想看小标簽的時候,身後有人說:“是西班牙的聖家大教堂。”
“劉先生。”顧揚站起來,“今天打擾您了。”
“不用客氣。”劉恪笑道,“我太太很喜歡高迪,所以經常會去巴塞羅那看看建築,這是我送給她的禮物。
聽起來是很令人羨慕的生活,能同時擁有事業、愛情和财富。顧揚其實并不能完全理解他的作品内涵,但卻很向往這種無拘無束的自由狀态。
“其實琳秀以前也和我提起過你。”劉恪又說。
顧揚稍微愣了一下:“您認識琳秀姐?”
“我們是朋友。”劉恪問,“她還和老李住在鄉下嗎?”
“嗯。”顧揚點點頭,“前段時間剛打過電話,聽起來精神還不錯。”
“上一次她聯系我,還是爲了給新劇設計宣傳海報。”劉恪說,“傳過來的照片都很美,可惜,那應該是一場很精彩的演出。”
“以後應該還有機會能看到吧。”顧揚笑笑,“琳秀姐一定也很期待能看到您的設計。”
兩人沿着花園小路往工作室的方向走,草叢裏也有不少雕塑,座椅是流淌的金屬人體,看起來又酷又另類,路燈是從市場上淘來的舊貨,盤着一條鏽迹斑斑的蛇,劉恪沿途都在給他做介紹,從天文到地理、從古埃及到當代歐洲,完全就是一本行走的百科全書——不是普通自大者的自我吹擂,而是相當令人舒适和欽佩的交談方式,顧揚聽得很入迷。
劉恪随手拿起一團不成形的金屬雕塑,可以模糊看出人形。闡述的理念很有趣,那是空氣痙攣之後,人體的變形扭曲,是爲了響應世界環保日所創造的作品。
“我真的很欽佩您。”顧揚發自内心地說,“就好像擁有無窮的創意和精力。”
“無窮的創意會帶給你無窮的精力。”劉恪把雕塑放進他手裏,又開玩笑道,“當然,前提是你得保持充足的睡眠和運動,否則可能會發量堪憂。”
“我已經在盡量平衡生活的每一部分了。”顧揚想了想,“但還是會經常覺得時間不夠用。”
“是因爲寰東和nightingale的雙倍工作嗎?”劉恪問,“媒體把這個當成是你的榮耀。”
“我也覺得能身兼數職很厲害,但現在好像有些困難。”顧揚把雕塑放回展示櫃裏,“就好像這個扭曲的人體一樣,不過不是被污染後的空氣痙攣,是被工作壓力。”
“那你得适當地學會放棄。”劉恪建議,“我之前也像你一樣,覺得頭銜越長越好,但事實證明并不是。”
“可您在每一個領域都很厲害。”顧揚說。
“那是因爲我選擇了最擅長的雕塑作爲專業,其它的都當成業餘興趣。”劉恪幫他泡了杯茶,“興趣可以沒有任何壓力,隻負責給生活增加樂趣,所以每一次收獲都是額外所得。”
顧揚捧着熱茶:“謝謝。”
“聽陸總說,你最近拜訪了很多藝術家?”劉恪又問,“感覺怎麽樣?”
“每一次都像是在觸摸新世界。”顧揚笑道,“我原本以爲這次度假,會是普通的休息和旅遊,沒想到會這麽精彩。”如同站在睿智又風趣的巨人肩膀上,輕輕松松就看到更遠也更绮麗的地方。
“雖然我們是第一次見面,但琳秀很了解你。”劉恪坐在對面,“她也爲你準備過一份禮物,現在或許能用得上。”
“禮物?”顧揚有些驚訝。
“是。”劉恪回憶,“她說你是一首浪漫又純真的詩,不應該被禁锢在生活裏。”
……
離開工作室之後,顧揚一直在想這句話,也在想“禮物”究竟會是什麽。
“打電話問問李總監?”陸江寒提議。
“哪有人自己要禮物的。”顧揚靠在窗邊,“而且我還沒有想明白,什麽禮物是我現在能用的。”
“你要是爲我準備了一份禮物,會介意我提前打電話詢問嗎?”陸江寒拉着他坐在沙發上。
顧揚如實回答,當然介意。
送禮物的一大精髓就是要“驚喜”,要是提前劇透,會很無聊的。
陸江寒被逗笑:“那怎麽辦呢?不然我補你一份禮物,你暫時忘記這個?”
顧揚摟住他的脖子,悶悶地問:“你覺得我應該放棄寰東的工作嗎?”
“如果它頻頻帶給你壓力,那我覺得你可以考慮放棄。”陸江寒說,“當然,我肯定會很舍不得。”
“可它目前沒有帶給我壓力。”顧揚回答,“所以我才會猶豫。”
就像童話故事裏的森林和城堡,雖然二者截然不同,但都是很美的東西,以及更遠方還會有新世界,也在隐約地發出光,雖然沒有親眼見過,但總有風和叽叽喳喳的小鳥,會帶來各種新鮮的訊息。
小王子慢慢長大,懷裏的柔軟小熊變成了鑲有紅寶石的劍,他開始有能力保護朋友和家人,卻偶爾也會在十字路口猶豫徘徊,不知道該去哪個方向。
陸江寒揉揉他的頭發,從文件夾裏取出來一疊資料。
“這是什麽?”顧揚好奇。
“那天從唐人街回來時,你一直在往車窗外看。”陸江寒說,“所以我就去問了問司機,他告訴我那裏是帕森斯設計學院。”
如同小秘密被戳穿,顧揚有些緊張,帕森斯是世界頂尖的設計院校之一,擁有衆多傑出校友,也包括他最喜歡的設計師tomford和山本耀司。
“當初如果沒有易銘的事情,你是想繼續上學的吧?”陸江寒拍了拍懷裏的人,“不過現在也不遲。”
顧揚和他十指交握,沒說話。
“淩雲那頭肯定沒問題,唯一吃虧的就是我。”陸江寒歎氣,“無論是身爲寰東總裁,還是你的老公,這次都算損失慘重。”
顧揚被逗笑:“我也可以不去的。”
陸江寒立刻說:“也行。”
顧揚:“……”
陸江寒和他對視:“嗯?”
顧揚眼神很無辜。
陸江寒被逗笑:“還是想去的,是不是?”
他的聲音很溫柔,要犯規的那種溫柔。
顧揚抱緊他,鼻子有些酸。
感覺到自己肩頭有些濕漉漉的,陸江寒輕聲問:“怎麽哭了?”
書房裏很安靜,顧揚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理直氣壯地回答:“我們藝術家,想哭就哭。”
陸江寒點頭:“有道理。”
顧揚沒有再說話,他的心似乎被塞得很滿,卻又像被抽離了一塊,許多紛亂的情緒都稀裏嘩啦掉在地上,摔成了細細的、色彩斑斓的沙。陸江寒其實能理解他此時的心情,有不舍、有猶豫、有即将開始另一段人生的忐忑欣喜,應該也有埋藏了好幾年的委屈——畢竟如果不是易銘,他現在應該已經是某所知名藝術院校的mfa。
窗台上的手機“叮”一聲亮了起來。
“是李總監。”陸江寒問,“要回個電話嗎?我猜應該是劉恪聯系了他。”
“嗯。”顧揚在他肩膀上使勁擦了擦臉。
陸江寒提醒:“我這是昨天剛送來的kiton。”
“有點紮。”顧揚抽出綿軟的紙巾,“下次換個料子。”
陸江寒說:“沒問題。”
霸道總裁在家沒人權,紀實小說裏都這麽寫。
“揚揚。”電話另一頭的人是鄧琳秀,她的聲音和之前一樣輕和,“還沒睡嗎?”
“沒有。”顧揚說,“今晚的事情有些多。”
“去見過劉恪了?”鄧琳秀繼續問。
“嗯。”顧揚坐在地毯上,“我去參觀了劉先生的收藏,還聊了一會兒天。”
“關于那份禮物,其實是一封推薦信。”鄧琳秀說,“雖然那時候你已經到了寰東,工作和生活看起來都很順利,但我猜你還是想繼續上學的,隻不過沒時間考慮這件事而已。”
顧揚思考了一下:“嗯。”
“咳。”鄧琳秀咳嗽起來,手機像是被放到了桌上,過了一會,李總監接了起來,“抱歉,琳秀剛剛被嗆到了,我已經扶她去了卧室。”
“她身體還好嗎?”顧揚有些擔心。
“精神還可以,不用擔心。”李總監笑笑,“那封推薦信,琳秀很早就開始着手準備了。”在剛得知兩人關系的時候,她原本以爲顧揚很快就能拿回nightingale,然後繼續完成之前的夢想,卻沒想到再也沒聽他說起過上學的事。或許是因爲工作、或許是因爲愛情,又或許是因爲人生觀念發生了改變,所以鄧琳秀也就沒有再細問,直到剛才接到劉恪的電話,得知他目前正處于猶豫和瓶頸期。
“總之,希望你心想事成。”李總監很鄭重。
顧揚真誠地說:“謝謝您。”
作者有話要說:諸位父老,中秋賽詩會這個活動,它有三十天。
(李逵式抱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