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方出動了不少警力,再加上民間搜救隊,到處都是手電筒的強光。顧揚的車已經在一處山彎被找到,裏面還有遺落的繩索和刀具,人卻依舊蹤迹全無。
“陸總,陸總!”楊毅跑了兩步,一把扯住前面的人,“你先冷靜一點!”
“揚揚不會出事的。”陸江寒嗓音嘶啞,更像是在說給自己。寒意是從骨縫裏一滲出來的,他不知道自己剛才是用什麽樣的心情去聽的那句“可能遇害”,像是一場暴雪落在心裏,頃刻就把世界凍成了一塊脆硬的冰石,被迫失去知覺之後,還沒來得及痛,就又被吹散在了呼嘯的風裏。
他大腦和身體都是飄的,卻又不得不強迫自己清醒,在山裏高一腳低一腳地踩過去,臉上被樹枝刮出血痕也渾然不覺,偶爾踩到一坨軟綿綿又毫無生機的東西,全身都毛孔都會瞬間緊縮起來,低頭卻隻是小動物的屍體。
“先在這休息一會。”楊毅強行把人拉上一塊平地,“你現在這種狀态太危險,别顧揚還沒找到,你又滾下了山。”
陸江寒單手搓了把臉,傷口傳來的刺痛讓他稍微清醒了一些,卻很快又有更多的利刃絞上心口,在那裏撕出一道道深不見底的裂口來,被霧霾籠罩的情緒要把整個人拖下深淵,懊惱和害怕讓他幾乎喘不過氣,隻有狠狠一拳砸到身邊的樹上:“操!”
楊毅想壓着他坐下,卻被一把掙脫。
“我有分寸的。”陸江寒撐着往前走了兩步,回頭道,“揚揚還在等我,我得找到他。”
楊毅在心裏歎氣,握住他的胳膊:“走吧,我和你一起。”
……
月亮像個銀色的大盤子。
顧揚拖着麻木的雙腿,重重一屁股坐在樹下。遠處有燈光和呼喊聲,以及狗叫,他知道那一定是警察和搜救隊,但實在走不動了。之前那幾個綁匪或許是因爲太緊張,所以并沒有把手上的繩索捆死,他很快就摸索着解開了繩結,并且在對方把車停到一個緩坡,想要去上廁所的時候,趁機解開腳上的束縛,拉開車門沖下了山。
在此之前,他已經觀察了半分鍾窗外的路,所以大緻能了解方向。申玮一行人倒是被他弄了個措手不及,反應最快的那個想撲上去抓,卻反而被顧揚一腳踹翻,一路哀嚎慘叫着滾進了山坳裏。
申玮和另外一個人也追了過來,不過兩人都是瘾君子,和顧揚比起來顯然不占優勢,沒多久就被徹底甩在了黑暗裏。
顧揚活動了一下腳踝,覺得自己下次要買個哨子,7x24小時挂在脖子裏,實在沒力氣還能吹一吹。在狂奔的時候他不小心摔了一跤,現在腦袋有些沉悶,于是把頭埋進膝蓋想休息一會,卻不小心睡了過去,或者幹脆說是昏了過去。
反正,警察遲早也會來這一片的吧。
他迷迷糊糊地想。
連昏迷也很提心吊膽。
……
半個小時後,陸江寒掃開面前蓬松的草,眼前是一片相對寬敞的平地。
那裏有一棵大樹,而樹下正蜷縮着一個人,一動不動。
他的指尖霎時冰冷,跌跌撞撞沖了過去:“揚揚!”
顧揚傻乎乎地睜開眼睛:“嗯?”
因爲這一個含糊不清的“嗯”,陸江寒終于能松下一口氣,他幾乎要喜極而泣,用盡全力把人抱緊:“乖,沒事了。”
顧揚笑了笑,想說話卻身體一軟,徹底暈在了陸江寒懷裏。
遠處透出了一抹紅色的晨光,微微亮。
……
病房裏有很淡的消毒水氣味。
這是一個很綿長的夢境,夢裏像是發生了很多事情,有許多斑斓的色塊拼湊在一起,它們飛速旋轉,讓世界也變得模糊不定。
如同一腳踩空,顧揚身體哆嗦了一下,猛然醒了過來。
他怔怔地看着天花闆上的燈,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直到靈魂摯友的臉出現在上方,笑容燦爛,牙齒雪白。
顧揚:“……”
這一定是個恐怖故事。
“你可算是醒了。”藍森扶着他坐起來,“陸總五分鍾前剛走,去陪伯母到食堂吃點東西,馬上就回來。”
顧揚喝了杯溫熱的水,精神總算是緩回來了一些。
“申玮那群人已經被抓住了,易銘也在局子裏接受問話。”藍森說,“你的大學同學跟着在山裏找了大半夜,早上又一直守在醫院裏,後來伯母勸他們先回去了。”
“辛苦你們了。”顧揚把杯子還給他,“昨晚我還真挺怕的。”
“但你仍然打殘了一個綁匪,那孫子直到現在還在icu搶救。”藍森拍拍他,“多牛逼,以後能吹二十年。”
“我的腿沒事吧?”顧揚又問。
“扭傷而已,消腫了就能下地,頭也沒事,多休息。”藍森說,“你先躺會兒,我去叫醫生過來。”
靈魂摯友出門往護士站走,半路剛好碰到陸江寒。
“揚揚醒了嗎?”他問。
“醒了。”藍森目光沉痛,“但是好像失憶了。”
《霸道總裁小嬌妻》裏都這麽寫,很合理。
陸江寒一把推開病房門:“揚揚!”
顧揚握着手機看他。
“知道我是誰嗎?”陸江寒坐在床邊,緊張地和他對視。
顧揚眨了一下眼睛,把手機丢在一旁:“不知道啊。”
他的聲音又顫又軟,戳得陸江寒一陣心疼。
他把人摟進懷裏,帶着幾分慌亂低聲哄:“不怕,有我呢。”
顧揚肩膀微微發抖。
陸江寒:“……”
顧揚終于沒憋住,悶悶笑出聲。
陸江寒卻沒有松手,反而把人抱得更緊,巨大的慶幸鋪天蓋地湧來,失而複得簡直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一個詞,他在他耳邊說,你這個小壞蛋。
“我沒事的。”顧揚拍拍他的後背,“謝謝你找到我。”
陸江寒說:“嗯。”
兩人一直抱在一起,貌似三年五年也不會分開,以至于後來藍森不得不“咳”了一嗓子。
顧媽媽和主治醫生都在門口站着,她抽空小聲介紹了一句:“那是我兒子的男朋友。”
“陸總今天早上少說也找了我三四次。”主治醫生見慣大風大浪,一點也不稀奇,他笑着走過來,“揚揚覺得怎麽樣?”
“挺好的。”顧揚說,“就是有點暈,還有點餓。”
“頭暈沒事,觀察一周就可以出院了。”主治醫生說,“至于有點餓,這得歸劉醫生。”
“爸爸已經去姑媽家幫你拿湯了,馬上就能回來。”顧媽媽坐在床邊,“昨晚吓到了吧?”
“對不起。”顧揚握住她的手,自責道,“又讓你和我爸擔心了。”
“傻孩子。”顧媽媽拍拍他,“你沒事就好。”
做完檢查之後,其餘人都識趣地退出病房,把空間留給了一對小情侶。
“你臉都受傷了。”顧揚用手背蹭了蹭,“疼嗎?”
陸江寒搖頭:“沒事。”
“我知道,你昨晚一定被我吓壞了。”顧揚說,“這是最後一次,我保證。”
“是我沒有保護好你。”陸江寒把他的手牢牢攥在掌心,“以後不會了,我也保證。”
顧揚撲過去摟緊他。
兩人誰都沒有提那些糟糕的事情,直到顧揚吃完湯飯又睡着,陸江寒才開車載着顧教授,一起去了公安局。
三名綁匪一個在icu,一個說自己什麽都不知道,隻知道事成了有錢拿,隻有申玮,一口咬定是受易銘主使,自己才會綁架殺人。
“警方還要調查,易銘暫時出不來。”許淩川說,“顧揚現在也在醫院裏,您看關于nightingale發布會的事情,是不是緩一個月再說?”
“可以。”陸江寒點頭。現在他的小藝術家的确需要好好休息,而不是被牽扯進下一樁社會新聞裏。
“我會全程盯着這件事的。”許淩川說,“等陸總和顧教授覺得時間合适了,我再代表淩雲和吳總去探望顧揚。”
審訊室裏,易銘坐在椅子上,從身體到神智都是精疲力竭,滿臉都是青黑的胡茬。
“我沒有指使申玮殺人。”他說,“我有錄音。”
“什麽錄音?”兩名警察對視了一眼。
“我和申玮最近幾次的對話,還有另一個人,1999酒吧的老闆李大金。”易銘繼續說,“我們兩個人有幾筆共同投資,一直是他在打理,最近應該出了問題,他沒法向我交代,所以才想借易銘的手來對付我。”
……
這是一個聽起來有些複雜的案子,等警方把一切都調查清楚的時候,顧揚已經痊愈出院,并且在觀瀾山莊裏躺得全身發軟,胖了五斤。
“我強烈要求上班!”顧揚把體重秤一腳踢到洗浴台下。
“可以,下周一。”陸江寒站在門口,用地下黨接頭的語調說,“我明天偷偷帶你出去吃火鍋。”
顧揚吞了吞口水:“嗯。”
“今天易銘就出來了。”陸江寒又說,“至于那三個綁架你的瘋子,至少也要蹲十年。”
“要是易銘沒有錄音,這回是不是就要被咬死了?”顧揚坐在床上,想了想又嫌棄,“他身邊都什麽人啊。”
助理吸毒、綁架、騙捐款,所謂的“酒吧朋友”又身陷高利貸,爲了獨吞公司不惜送他進監獄,人生也是可悲。
“他也不傻,後幾次覺察出異樣,就一直帶着錄音筆。”陸江寒說,“但警方在這件事上,還真拿李大金沒辦法,他明裏全程都在勸阻,雖然那‘勸阻’其實更像是誘導,但的确不能當成證據。”
“就這麽便宜他了?”顧揚問。
“當然不是。”陸江寒幫他放好枕頭,“又是高利貸又是教唆殺人,底子能有多幹淨,易銘也向警方交代,說李大金曾經在一次喝醉之後,吹噓自己身上有好幾條人命,靠着關系擺平之後才來了s市,警方已經去他的老家調查了。”
“嗯。”顧揚拉住他的手,“今晚留下吧。”
“嶽父嶽母不介意嗎?”陸江寒問。
“都嶽父嶽母了,還有什麽好介意的。”顧揚在櫃子裏翻出自己的睡衣,“都快兩點了,去洗澡。”
總裁心情很好。
人生中第一次住在觀瀾山莊,很值得以後每一年都拿出來紀念。陸江寒把頭發吹幹,出浴室後卻見顧揚還沒睡,正坐在床上專心緻志地看手機。
“又不聽話。”陸江寒捂住他的眼睛,“睡覺了。”
“我沒打遊戲。”顧揚說,“是易銘,他用nightingale的官方号發了條微博。”
陸江寒微微皺眉:“嗯?”
城市的另一個角落裏,易銘合上電腦,關了手機,獨自看着窗外燈火璀璨的街道。
這裏曾經是他傾注了一切希望的地方,不過現在,他想徹底離開了。
“怎麽了這是。”另一處公寓裏,蔣山摸着眼鏡坐起來,“大半夜的開電腦做什麽,又出事了?”
“易銘自己發了封道歉信。”吳梅說,“承認nightingale是顧揚的,和他毫無關系。”沒有用集團精心設計的道歉稿,隻發了一小段話,簡短講述了他從顧揚手裏搶走品牌的故事。
nightingale的設計師一夜之間變成了小偷,或者說是更惡劣的劫匪,而一直忙碌在店鋪裏的那位“兼職導購”,才是品牌真正的設計者,這一切實在太戲劇太反轉,哪怕是在淩晨兩點,也引來大批網友圍觀,一路蹿到了熱搜榜的第一位。
在寫到關于“暮色”的部分時,易銘其實是有些猶豫的,但這猶豫也隻存在了一秒,他就繼續在鍵盤上敲擊,自願放棄品牌,讓它繼續留在淩雲時尚,跟着全新的設計師走得更遠。
“再次向所有人道歉。”
在打完這句話的時候,他有一種從荊棘與煉獄裏爬出的解脫感。他有過野心,有過天分,也借由别人的力量站上過巅峰,而現在這一切都應該消失了,他隻剩下了失敗的人生,失敗的事業,失敗的人際關系,滿心頹廢,狼狽不堪。
隻希望還來得及找到另一條路。
……
“看來明天的火鍋計劃得取消了。”陸江寒拍拍懷裏的人,“我們得盡快聯合淩雲集團,舉辦一個記者會。”
作者有話要說:=3=!
啵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