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隻是我的初步想法。”陸江寒說,“鑫鑫百貨也算s市的老字号,前段時間在拆除招牌的時候,還引來媒體和網友一片唏噓,它是有曆史的,并不是毫無價值。”
“鑫鑫百貨是有曆史,可也隻剩下曆史了,那死氣沉沉的品牌,和我們的新店定位完全不搭調啊。”楊毅放下咖啡杯,随手拿過疊在一邊的手帕,“而且張——”
“你給我放下!”陸江寒一拍桌子。
門外恰好有人路過,被裏面的呵斥驚了一跳,回到工位就小聲傳播消息,這回lotus的事看來真不得了,陸總和楊總在辦公室吵起來了,大家最近注意,手裏的活千萬别出錯。
楊毅驚疑未定,眼睜睜看着手帕被抽走。
“繼續說。”陸江寒丢給他一包紙抽。
楊毅在這方面向來相當敏銳:“誰送的?”
陸江寒拉開抽屜,把手帕放進去,合上抽屜,上鎖,然後說:“和你無關。”
實力演繹什麽叫重色輕友。
這明顯是有情況,雖然楊毅很想探聽真相,但考慮到普東山的新店還在搖搖晃晃,實在不是一個刨根問底感情生活的好時機,隻好繼續道:“你到底看上張大術什麽了?”
“我們隻需要兩樣東西,一是鑫鑫百貨的老招牌,二是張大術的精明,你和他打交道最多,應該知道他這人雖然看起來溫吞,卻是個絕對不會吃虧的主,而且和地方政府的關系也不錯。”陸江寒說,“我們想把普東山新店打造成文化類購物中心,所以才會找lotus,但與其要徐聰那種山寨歐洲日本的文藝範兒,還不如召回鑫鑫百貨,我們的國營老字号,也未必就文藝不起來。”
“lotus能自帶話題和客流,鑫鑫百貨行嗎?”楊毅依舊不贊同。
“lotus的話題和客流也是從無到有的,徐聰能炒,我們就不能了?”陸江寒說,“别的不說,光張大術十年如一日的長衫馬甲紫砂茶壺,放套照片出來也能吸引一大票人。”
楊毅倒是沒反駁這句話,雖然當初在談收購合同的時候,他一看到對方那打扮就心梗,但顧客不知道啊。這模樣放在網上叫情懷,最不值錢也最值錢,到底是迂腐陳舊不知變通的老頑固,還是堅守最後一片國營土壤的悲情老經理,全看怎麽炒。
“這樣吧,兩周時間。”陸江寒說,“我來完善一下這個思路,你也别閑着,去和瑞士那邊溝通一下,看兩個方案哪一個更容易落地,我們到時候再說。”
“行,我這就去準備。”楊毅站起來,臨出門之前又指着抽屜,“等新店的事解決之後,我們再來讨論這個。”
陸江寒靠在椅背上,點頭:“好。”
……
隔壁辦公室裏,顧揚發短信給孟霞,問她關于兼職拍照的事情。
“你終于願意考慮了?”不到一分鍾,對方就把電話打了過來。
“孟姐,我想先看看可以嗎?”顧揚說,“之前沒經驗,心裏沒底。”
“你有臉有身高,還要什麽經驗啊,這圈子最不需要的就是經驗。”孟霞一樂,“先看看也行,反正這次也沒機會了,早就有人頂缺了,哪能給你留到現在。”
“那新亞這套硬廣什麽時候拍?”顧揚又問。
“就這周日晚上,在新亞99的環球中心店,你自己打車過來吧。”孟霞在那頭說,“到時候打這個電話,我安排人來接你。”
“好的,謝謝孟姐。”顧揚挂斷電話,稍稍松了口氣。
生平第一次做商業間諜,緊張在所難免,所以他提前在腦海裏預演了一下流程,包括對話和表情。
于是陸江寒就在玻璃牆另一頭,專心緻志欣賞了五分鍾他的一臉向往,念念有詞。
可愛。
想請吃飯。
但可惜天不遂人願,五點的時候來了電視台做政府專訪,一訪就是三個小時,從國計民生談到零售業未來,仿佛寰東已然掌握了全世界的經濟命脈。臨結束時記者才換上一臉關切,說喲陸總,您臉色看起來不大好,是不是病了,可得注意多休息,全然不顧自己才是導緻對方不能休息的罪魁禍首。
隔壁辦公室早就漆黑一片,顧揚并沒有主動加班的覺悟,隻在七點半的時候發來過一條短信息,提醒他要準時吃藥。
晚上十點,陸江寒敲開1703的門,問他:“感冒藥是什麽牌子?”
房間裏充溢着蒜香黃油面包的氣息,顧揚系着圍裙,驚訝地說:“您今天一整天都沒吃藥?”
陸江寒:“……”
顧揚及時糾正:“一整天都沒吃感冒藥。”不然聽起來有點像罵人。
陸江寒說:“嗯。”
“先進來吧。”顧揚抱出藥箱,“還發燒嗎?”
陸江寒回答:“我不知道。”
顧揚伸手,熟門熟路摸上對方的額頭。
陸江寒和他對視。
“不燙了。”顧揚撕開包裝袋,把藥倒進水杯,“但還是要好好休息。”
“最近還真沒時間休息,明天又是一整天的會。”陸江寒往廚房裏看了一眼,“你在做什麽?”
“烤面包。”顧揚有些得意,上次的烹饪實踐被打斷,回來時面包已經被烤箱餘溫烘成了石頭,所以失敗的小當家想要再來一次。
剛出爐的面包焦黃酥脆,黃油和香蒜碰撞在一起,會産生奇妙而又頗具殺傷力的香氣,而出于藝術家對色彩搭配的需求,顧揚還往上面撒了一些細微的蔥粉。
總而言之,就很好看,很誘人。
陸江寒:“咳。”
“您嗓子都啞了,不能吃這個的。”顧揚及時制止了總裁的不合理想法,隻塞給他一杯感冒藥。當然,其實還有另一個理由,那就是他對自己的廚藝實在毫無信心,并不想輕易拿出來丢人。
陸江寒:“……”
發出了遺憾的聲音。
“今天下午的時候,楊總讓我查一些瑞士雪絨集團的資料。”顧揚把電腦抱到客廳,“是确定要用它來替換lotus嗎?”
“你覺得怎麽樣?”陸江寒問。
“我覺得很好。”顧揚點頭,“這家商場很漂亮,就是在國内知名度有些低,所以才會被lotus鑽空子,靠着抄襲一夜爆紅。”
“這個隻是方案一,還有另一個方案。”陸江寒說,“我想聯合張大術,把鑫鑫百貨開回普東山的新店。”
在這件事上,顧揚的反應和楊毅如出一轍。
他疑惑地說:“爲什麽?”
“普東山需要一家文化型的購物中心,鑫鑫百貨本身就是文化,而且它的曆史是别人偷不走的。”陸江寒說,“當然,這隻是我的初步想法,想要讓它落地,後期還需要很多數據支撐。”
“需要我做什麽嗎?”顧揚問。
“在這兩周内,暫時不需要,你好好配合楊毅做瑞士那邊的資料收集。”陸江寒說,“等最終方案确定之後,如果真的選了鑫鑫百貨,我再告訴你要做些什麽。”
顧揚點點頭,又仔細想了想,如果真的能創建一座全新的百貨,好像也是一件很酷的事情。
“最近可能又要加班了。”陸江寒說,“辛苦你。”
“不辛苦的。”顧揚說,“我一直就很感激您。”
他說得很真誠,陸江寒卻不是很滿意這個“感激”,不過換個方向一想,就算是最美好又不切實際的童話,騎士往往都要曆經千辛萬苦,走過荊棘遍布的高山,穿過水流湍急的江河,殺掉邪惡的女巫,和惡龍搏鬥,全身傷痕累累,才能最終救出公主。這麽一想,自己好像的确還有很長一段路需要走——畢竟他的小王子和公主等值,甚至還要更昂貴珍稀一點。
于是他問:“周末有安排嗎?”
“周日約了孟霞姐,要去新亞看白青青拍廣告。”顧揚說,“周六沒安排。”
“你怎麽還惦記這事呢。”陸江寒頭疼,“我說了不準去。”
“去看看總沒損失的。”顧揚很堅持。
“好吧,那周六跟我一起去普東山。”陸江寒說,“我們再去工地看看。”
顧揚點頭:“好。”
果然是隻屬于霸道總裁和藝術家的、一聽就無聊到爆炸的約會地點。
進場還要戴黃叽叽的安全帽。
簡直毫無形象可言。
……
周六天氣不太好,陰沉沉的雲朵遮住了陽光。
因爲lotus的關系,建築主體的施工已經被暫停,隻有一些小項目還在施工。顧揚戴好安全帽,跟着陸江寒四下看了一圈,除了鋼筋水泥就是水泥鋼筋,哪怕拿着圖紙,也分不太清各區域對應的位置。
許多台階都被砸得隻剩了一半,到處都貼着黃色的警示标,陸江寒握住顧揚的胳膊:“放下地圖,看路。”
“那就是上次我發呆的地方。”顧揚指着前面,“楊總和老閻都覺得我要跳樓。”
“那裏有什麽?”陸江寒笑着問。
“來。”顧揚拉着他的手腕,一起爬上了那截空中樓梯。
前面剛好是照明大燈,炫目得像是太陽,空氣中飛舞着微小的塵埃,綠布和水泥堆積成山。
确實……沒什麽好看的。
陸江寒摸摸鼻子,陪藝術家一起坐在台階上,觀賞了五分鍾的建築垃圾。
愛情是盲目的,戀人們看不到自己做的傻事。
莎士比亞說的。
“在想什麽?”過了一會兒,陸江寒問。
“在想成本。”小藝術家的回答很不藝術,“如果我們能自己建一座百貨,就可以最大限度地去利用現有的設計,而不用配合雪絨或是别的商場,再進行一次大改動。”畢竟林洛的設計費用不低,哪怕是在頂級建築師裏,他也堪稱天價。
陸江寒笑了笑:“說說看,你要建一座什麽樣的?”
顧揚回答:“我沒有概念,但至少要好看。”這不僅是出于藝術家的堅持,也是出于對新店定位的考慮。陸江寒要把這裏打造成除了普東山之外的第二個景點,那好看就是基本需求,包括前期爲什麽一定要招lotus,也是因爲它好看。
“在這方面,我相信你的品味。”陸江寒說,“所以現在比起雪絨,是不是更期待一家全新的鑫鑫百貨了?你隻需要負責去想怎麽樣才能讓它更好看,其它的都交給我,出來一定不會比lotus差。”
“可我一點經驗都沒有。”顧揚說,藝術和商業還是有區别的,他可以天馬行空,但顧客不一定會買賬。
“你不需要經驗,隻需要靈感。”陸江寒拉着他站起來,“至于經驗,我有就夠了。”
老閻站在大廳裏,拍了張照片發給楊毅。
小顧可了不得,拉着陸總坐在半空中,看了整整十分鍾的水泥樁子。
這行爲藝術,不服不行。
等兩人離開普東山的時候,天上已經飄起了細細的雨,正好趕上自駕遊客回城,路上稍微有些堵。
“要不要睡會兒?”陸江寒問,“可能還要一個多小時才能到。”
顧揚答應一聲,抱着靠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很快就迷迷糊糊睡着——他這習慣也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好像除了自行車和地鐵,其它一切交通工具都是上車就困。
總裁的車很豪華,空間寬敞得能搓一場四人麻将。
後排兩張座椅中間相隔千山萬水,完全沒有靠到肩膀的可能性。
于是陸江寒開始認真思考,下次要找個什麽借口,換一輛破車出來。